妻子说我许多形象,动作都像我的父亲:譬如喝茶,总是茶叶放得很多;譬如想问题,身体坐得很正,头总是歪着偏向门外;譬如抽烟……我便回她:我是他的儿子,不像他像谁呢?
我不是无缘无故想这话的。此刻我就坐在母亲房门边的小桌旁,桌子上只有一个红色塑料壳的热水瓶和一个黑色的保温杯。我的茶杯就也放在桌子上,倒完水,眼睛便被那黑色的保温杯吸引着,特别是那7字型的手柄,不是特殊而是非常非常熟悉,像被我的手经常握着还留有余温一样。
是的,这确实是父亲在世的时候用过的杯子,一六年八月底在铜陵人民医院住院时给他买回泡葛粉的。才几年的时间,不是我记性退化了,是不相信父亲还留有遗物。清楚的记得一七年元旦给父亲“烧屋”时,隔壁的大爹交待过的,凡是父亲生前用过的都要一并烧掉。大爹还说了,如果留着他的东西,他的灵魂会回来寻找的。处在悲伤之中又不懂乡下习俗的我们像得到了指示,我们在家里非常仔细地收捡过,凡属于他用过的都装到几个蛇皮袋里了,用三轮车运到村西的地里烧完“屋”后就开始燃烧这些袋子,记得他从没用过的拐杖也都烧掉了的。现在这个杯子,父亲生前用过的杯子出现在我的面前,难道是我们疏忽漏捡了?
但我现在确信这就是父亲生前用过的杯子。
小桌对面还有一张小木椅,空着的,这木椅也是他生前喜欢的呀!还有这房子,还有他喜欢的亲人……有些东西是烧不得也烧不尽的。
我仿佛还看到父亲就坐在这里。记得每到下午这个时候(四点多点),药水挂完了,父亲便坐在对面的这张小木椅上和我聊天。如果我是在玩手机接不上他的话,他也就不再继续,他便看书,看我带给他的几本《枞阳杂志》,还有一些报纸,《扬子晚报》,《参考消息》。八十四岁的人了,眼睛比我好,记性比我也好:“你老爷以前也经常在《战地黄花》《《枞阳杂志》的前身)上发表诗歌,不过没你的文章长”。他有点得意地笑着,为他的儿子感到得意,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密,像门前的椿树皮。
和父亲聊天的时候我的眼是斜着描向外面,那里是锅屋,如果屋面上的炊烟淡了,母亲就会过来喊我们吃晚饭,她知道我晚上要回到铜陵去。
有些物件是烧不掉的,还有些物件经过熔炉的提炼会越发坚固:比如思念,比如亲情。
已经快三十年没在这个村庄住过一整晚上了,尽管它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人生坐标,虽然每年我都要回来几次,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程家墩的一分子。像一羽老家射出的箭,在外面闯荡,磨钝了箭锋,但弓一直在那里,箭离不开弓,若要离开就是一截朽木杆。
其实我每年回来或者不回来都会听到有人离开这个村庄的消息。他们不是村庄射出去的箭,是燃放在漆黑的夜空中一束绚丽的礼花,多彩而又短暂,随着一阵“沙沙”声响,鲜红的纸屑嵌入大地――在哪里升起的依旧会消失在那里。
这就叫“叶落归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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