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

(一）四芬出生了

四芬有四个哥哥，在四芬出生之前，父母还是报有很大期望的，一心希望是个女孩，长得漂漂亮亮的，给软糯可爱的她绑漂亮的蝴蝶结，穿可爱的花裙子。对于什么是妹妹，四个哥哥并没有太多概念，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本就不多的零食可能要被妹妹分走一些。

直到四芬出生，直到产婆把四芬抱出，直到父亲看到那只明显残疾的右脚，脸色苍白；四芬妈妈满心欢喜的问父亲：起个什么名字好？

父亲赶忙把四芬的脚遮住，故作镇静的对四芬妈妈说，叫四芬吧，芬芳的芬。

（二）四芬爷爷

四芬爷爷在家排行老六，祖上家境殷实，早已是庄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四芬爷爷聪明能干，分家后靠粮食买卖挣的家业竟比祖辈积攒的还要丰厚，村里三分之二的人都在给四芬爷爷家种地当长工，尊称四芬爷爷一声六老爷。

四芬爷爷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人品更是出众，多少年来受他恩惠的人数都数不清楚，土改前四芬爷爷敏锐的散尽万贯家财给庄上的乡里乡亲，只留了屋舍两间，薄田一亩，再加上平日里受乡亲爱戴，土改时也免受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即便如此，四芬爸爸小时候也是锦衣玉食中长大，遇到了四芬妈妈，结婚生子，日子过的顺风顺水，四个儿子虽然调皮，但在四芬爷爷的管束下，在读书识字上倒也认真积极。

直到四芬出生，直到看到四芬的右脚。

（三）那溺水的鱼

四芬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便是被爷爷裹到怀抱里到外面玩，他的口袋仿佛有魔法，总是能从里面掏出糖果来，四芬没办法走路，四个哥哥又正是狗也嫌的年龄，根本不带着她一起玩，只有爷爷每天带着她。

每到一个地方，四芬便从爷爷宽带的军大衣里钻出小脑袋，眼睛滴溜儿滴溜儿的看，庄上的人总是叹一口气，惋惜的说，这么俊一个女娃儿，怎么就不能走路呢？可惜了了。

四芬没觉得自己不能走路有多不好，反正有爷爷每天抱着，开心的不得了。

四芬六岁那年，爷爷总是不停的咳，有时候还吐鲜红的血，爷爷递给四芬一个小拐杖，对四芬说，四芬大了，得她自己用拐杖学会走路。四芬很不开心，可是看着爷爷苍白的脸，她知道爷爷抱不动她了。

四芬接过那个小拐杖，试着走了一下，可是四芬不会掌握平衡，一下子便摔到了，爷爷有气无力的喊四芬爬过去，把拐杖捡起来，继续学着用拐走路。

四芬还没完全熟练用拐走路，爷爷便去世了，那天的场景四芬记得特别清楚，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给爷爷送行，赞颂并怀念他，也就在那一天，四芬能够用拐杖独立走路了。

四芬不断的长大，拐也不断换新的，爷爷送的那个拐在四芬八岁时便用不了了，被四芬放到了柜子里，待到四芬二十岁时，柜子里放了七八个拐，拐仿佛是四芬的另一条腿，是四芬生命的一部分，只要四芬看不到拐，心里便会慌慌的。

四芬初中毕业后去上了卫校，毕业后因为行动不便，在村里的卫生所当了护士，四个哥哥很是争气，两个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一个留校任教，一个进了科研所深造，另外两个本科毕业后在部队上工作，四芬记得，有一段时间家里门庭若市，无数的父母来向四芬父母请教培养孩子成才之道，四芬父母总是一脸骄傲的说，那都是孩子们自己努力。

四芬二十二岁时，父母介绍一个对象给四芬，对象叫国全，憨厚老实的一个人，初中毕业，在集市上开了一个小饭馆，生意也算可以，四芬第一眼看到国全时就想笑，哪有人长的这么浓眉大眼的，偏偏嘴巴又是个樱桃小嘴，搭配在一起很有喜像，国全看到四芬笑，他也笑。

二十三岁时，四芬结婚了，两人在国全的饭馆后面盖了两间新房，房梁很高，国全学着电视上的桥段，折了许多的千纸鹤挂在上面，星星点点的竟也很是漂亮，四芬心想，就这么守着国全过一辈子也挺好啊！

结婚后四芬便从村卫生所辞职，在国全的饭馆帮忙，国全炒菜，她就洗碗，国全进货，她就守店，两人经常一起包饺子、抄手，剁馅；打烊后，国全就背着四芬到集市后面的小河边转悠。

国全把老家院子里的一棵梨树砍了，打磨削平，给四芬做了一个拐，还很俗的在拐上刻了国全爱四芬五个字，四芬羞的脸都红了，说国全老土。

四芬一直没怀孕，检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国全一点也不着急，他告诉四芬他只想和四芬在一起，有没有孩子无所谓，四芬只觉得有点亏欠国全，国全父母去世的早，四芬很想能给国全生个孩子，给国全家留后，国全笑四芬说，都什么年代了，现在不都流行丁克吗？我们也赶一把潮流。

时间久了，四芬和国全便不再想孩子的事情。

四芬的几个哥哥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四芬父母今天在帮大哥家带孩子，明天又照顾二嫂坐月子，后天又得操心三哥四哥的婚事，乐得不着家，看着父母高兴的样子，四芬心里总是会涌起一股淡淡的伤感：父母的开心好像总与自己无关。当然，这种淡淡的忧伤也总是转瞬即逝。

日子如流水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转眼间，四芬竟也到了四十岁，孩子仍旧是没有，四芬也国全的感情却愈来愈浓，结婚快二十年了，四芬和国全没吵过一次架，没红过一次脸，过着神仙眷恋般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两人双鬓都已微白，国全总是喜欢说，四芬啊，我们快点老啊，这样就可以白头到老了。

四十岁生日这天，国全对四芬说，我们好像从来没出去旅游过，要不我们也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四芬雀跃的表示赞同。

去哪里玩？四芬问，四芬四十年来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这个集市，她知道外面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却不知道去哪里。

跟着我走吧，国全说。

看着国全浓眉大眼式的微笑，四芬一只手拿起了国全新买的拐，另一只手放到了国全的手心里。

国全突然开始咳，咳的厉害，去医院检查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只按肺炎治，可眼见那咳越来越触目惊心，惊天动地，四芬心里恐惧极了，她总感觉这种场面过于熟悉，和爷爷去世前的状况一样，每天都是吃药，打针，输液，这咳总是不见好。

四芬想带国全去大医院检查，可国全太虚弱，四芬又行动不便，四芬想打电话给几个哥哥，请他们回来一趟带国全去检查，四芬父母说几个哥哥太忙，大哥马上要评职称，二哥正在参加紧急科研项目，三哥四哥更是假都请不到，四芬父母自告奋勇要自己带国全去医院，可还没出发呢，年迈的父母就病倒了，四芬反倒还得先照顾父母。

拖了一段时间，父母终于好了，带着国全去了医院。

第二天，父亲打电话说让四芬等一等，医生在检查。

第五天，父亲带国全回来了，国全说没什么大病，医生让在家休养。

四芬把饭馆转了出去，每天都陪着国全在家里，两人躺在躺椅上，说说笑笑的聊着以往的事情，等国全累了，四芬就煮饭给国全吃，后来，国全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只能喝点汤汤水水的，仿佛任何东西都能刺激国全咳的昏天黑地。

四芬说，当初，你怎么想到到我家来提亲呢？那么多正常的女孩你不娶，偏偏看上了我。

国全笑着说，我说了你可别不信，你上辈子救了我，也因为救我这一世你落下了残疾，所以我这一世来报你的恩来了。

四芬拢了拢鬓旁白发：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些。

国全严肃的说，真的，我做梦梦到的，一个老头跟我说的。

四芬说，你瞎扯吧，什么老头跟你说的？

国全说，那老头眉梢有一颗大痣呢！

四芬一惊，爷爷眉梢不就有一颗大痣吗？

看着四芬的表情，国全笑了笑：逗你呢，四芬。

那天晚上，国全意外的睡的非常好，早上醒来精神看着也不错，国全说，四芬啊，那些纸鹤都变脏变黄了，我给你重新折了很多千纸鹤，你以后要想我了，想一次就拆一个，里面有我给你的写的话。

四芬说，我不看纸上的，我要你亲自跟我说。

国全没吭声，四芬推了推国全，国全还是没吭声。

眼睛顺着四芬的脸庞水一般的流着，四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如同鱼要溺水了般，四芬想喊救命，却不知道该救谁的命，是国全，还是自己。

（四）这个拐，真好

送走了国全，四芬回到那个房间里，床上摆满了纸鹤，四芬拆了一个纸鹤，上面写着：四芬，我想你了。

四芬看着周围的一切，耳边响着国全的声音：四芬，我想你了。

国全想我了，四芬想，我得去找他，不然一会儿找不到他了。

她巡视着四周，打开柜子，看到了十五年前国全做的那个拐，四芬每年都会给这个梨树做的拐打磨，摸油，拐头被四芬摸的光溜溜的，四全爱四芬那几字倒一直很醒目，四芬看着那几个字，四芬想，国全啊国全，你为什么用梨树做来做这个拐呢？

四芬把国全做的纸鹤全部穿了起来，一个一个挂在屋梁上，就像当初和国全结婚时那样，星星点点的真好看。

四芬把拐挂在了屋梁上，在拐下面系了个绳子，四芬试了试，高度刚好。

四芬说，国全，这个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