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细雨中

这个季节，城市进入了雨天模式。忽而“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忽而“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无论倾盆大雨，或是细雨朦朦，都是一年中最美的景色，远胜过绿杨满城的暮春。

每当下起了蒙蒙细雨，我都会朦胧忆起一张脸，那是在雨中眼神尽显无助，看到我时欲言又止，慢慢低沉的脸。

记得那天我急着外出开会，匆匆路过十字路口，在等待红绿灯时，拐角处看见了她，因为急着赶路，所以绿灯亮起就穿过了马路。

一上午的会议，不停地记录，让人觉得脑袋昏沉，双眼发胀。走出会场，细雨还在下，步入雨中，迎面扑来湿漉漉的水汽和清新的空气，来个深呼吸，忽然觉得脑子清爽了许多。

下了电车，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忽然看见她还在。

远远地望去，她没有撑伞，倚在墙角，双眼茫然地看着大街上的人群走动，不知所措地凝神呆滞着。

穿过了马路，我离她越来越近了，直面向她走去。此时她也看见了我，倚靠的身子直挺了起来，用企求的眼光看着我，像是有话要说。

“我的茶叶蛋炉子被没收了。还指着它讨生活呢！”说完低下头抹起了眼泪。

接着她又说：一大锅子茶叶蛋拿去就算了，家伙什留下，我可以再煮啊！

“什么时候？”

“什么人？”

“有罚单吗？我看看。”

“上午一早，街道城管”。

“罚单让我过去拿”。

那时她知道我在街道上班，以为我都能管得过来。

她是照顾我从小长大的我家阿姨。我们管她叫素琴阿姨。听母亲说，我14岁时，也是因为那个特殊年代，不允许有家庭顾保姆，所以辞退了。临走，母亲给他找过一份侍奉一位90岁单身老人，身边没有亲人，子女都在国外的差事，做得挺好的，只可惜，一年多后，老人就去世了。她也成了没有工作，居无定所的“城市浮萍”了。

当时，她还养着一个8岁的儿子，丈夫前几年在老家去世了。现在没有差事，生活就没有来源，所以就想起了卖茶叶蛋。

记得当时有一句顺口溜：“天上搞导弹的，不如在地下卖茶叶蛋的”。

当然那时卖茶叶蛋的收入到底是多少，我从没有考证过。

只记得满大街都有卖的，而且挺受市民欢迎。

她现在没了生计，我既不能撂下不管，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阿姨在我家，从小到大管着我的吃喝，可以算是半个母亲。

那时，母亲一心扑在工作上，每年接的都是毕业班，晚上很晚回家。晚饭基本不在一起吃。星期日忙着家访，为学生定制专属毕业考计划，不用说给孩子过生日了，就连每天孩子吃什么，都是素琴阿姨在操心。

由此，每年我的生日都是素琴阿姨给我过的。记得她每年等到我生日那一天，就会悄悄地给我买好蛋糕，等我放学时，听到咚咚的上楼声时，素琴阿姨就扯着嗓子从三楼往下喊：妹妹回来了？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快上来看！

这一喊，使我想起了今天的日子不一样，都几年下来了，心里马上蹦出了“过生日啦！”的兴奋！三步并作两步腾腾腾跑到三楼，只见在吃饭的圆桌上，放着一个大的白磁盘，里面装着一个蛋糕和两截削了皮，露出白肉的甘蔗。寓意让我高高兴兴，甜甜蜜蜜，节节攀升地成长。

这份礼物，在当时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了。那时8分钱两个清水蛋糕另加半根甘蔗，要花去1角5分钱，等于是我家兄妹四人一天的早饭钱。

素琴阿姨没有文化，15岁就跑到城市帮佣，母亲说，算下来在我家做的时间最长。她不知道如何摆盘，可以使礼物漂亮一点，也无视兄弟姐妹看到了会怎么想，但就是每年生生记住我的生日，说我是最小的，大的都应该礼让。

礼物我会让阿姨分成四份，素琴阿姨照做后，不免都会带上一句：“接下来人要侬做，自噶去分”。

每当母亲回来我告知时，母亲表示感谢外，还听吩咐素琴阿姨：这个钱算在每个月的菜钱里，月底一起报销。阿姨总是客气地说，“不用，这是我自己买给妹妹吃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每个孩子都过生日，有得吃饱穿暖已经很好了。

其实，我知道，城管执法也是有度的，比方说要在规定的地方，规定的时间，经营允许的物品。

素琴阿姨肯定是越过了红线，才有了在雨中“欲言又止”的眼神。但又觉得为难我了。

到了城管，了解的情况果真是阿姨把茶叶蛋摊位放进了闹市区，明火，明炉是绝对不允许的，会有事故隐患。

经了解，那一锅子茶叶蛋已经送到敬老院供老人当早餐了。

我把这些信息反馈给阿姨后，她很诚恳地请人代写了保证书：今后会在规定的地方设摊，不越矩，尊规做，而且还承诺每月送一锅茶叶蛋，五香干，给敬老院老人享用。

拿出了诚意，又有了行动，奉献了爱心，事情就会朝着顺利的方向走。

最终结果是三赢，特别高兴的是敬老院开启了当时个人资助的最先河。不久，这项工作就在捐赠鸡蛋的基础上，像滚雪球一样，使更多的个人和企业开始关注孤寡老人的身心健康。

喜欢在细雨中行走，珍惜这一年中最美的景色。它是一种媒介，串起了我对过往的丝丝回忆。细密的雨线，不光只会倾诉心中的不悦，也会在辽阔的大地上，挥洒自己的笑容，它让我看到了劳动者的朴拙和爱心；母亲对事业的执着，对学生的热爱；看到城市管理者的人格化；以及社会对老人们的敬意和奉献......。

行走人间，与世间万物应和，心应有所爱，行应有所向，一如万物皆应有所养。当由衷的热爱，真正的喜好，在正确信念的加持和坚守中，成为生活各种难能可贵的余兴，用以滋养生命的意趣时，必将让人终生获益，拥有丰盈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