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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窗帘半掩着，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玉兰花香，夕阳的光辉渐渐暗淡了，她一如继往地坐在书桌前，用颤抖的笔书写着同样颤抖的文字。
桌上摆着一面用了几十年的镜子，偶尔一抬眼，镜中的那个容颜使她惊鄂：黄土高原一样千沟万壑的脸，千年的皑皑积雪覆盖其上，是谁？世间怎会有如此沧桑的面容？她沉默半晌，两行热泪滴在书稿上。
这些年这个屋子除了她在也没有人来过，这些年她的世界悄无声息，只有墙上的老钟持之以恒地陪伴，她看看墙上的一抹残阳，心想这一天又要老去了，她就这么守着夕阳的脚步度过了多少日月啊！就这样静静地守着，守着，春秋老去，人也慢慢变老。
她忽然感到心口阵阵疼痛，不住地干咳，用手帕捂住口，拿下来却见斑斑血迹，我已到垂暮之年了。她想。
夜里，她梦见年轻时和朋友一起去巫山的情景，年轻的身影跳跃在四月的阳光里，欢声笑语回荡在青山绿水间，她们热情地咏叹巫山云雨，与神女峰共同合影，苦苦思索着舒婷《神女峰》的意思：“为眺望远天的杳鹤，而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她是被自己的笑声惊醒的，醒来时晨光已映上窗帘，窗外的鸟语格外清晰，几十年了，这是唯一一个有梦的夜晚，她奇怪自己怎么会梦见他们呢？那些曾经一起拼搏一起做梦的朋友。这些年她埋葬所有交际，断绝一切音讯，日复一日地执着于苍白的文字，她看见那个血红的手帕，那洗不掉的触目惊心，她真真实实地老了，那些曾经一起走过的人，如今是否安好？
她去箱底翻出多年前的电话薄，一个一个地拨去，电话里传来忐忑不安的嘟嘟声。
“对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您打错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怀着满腹惆怅和最后一丝希望拨通了又一个号码。
回答她的是一个稚嫩的声音：“哦，您是找我奶奶啊，请等一下…”
许久，电话那头才传来慢吞吞地说话声。 “喂，哦，小漠啊！你还活着啊？这些年你人间蒸发了啊！”
“哎，别叫小漠了，都成老漠啦！言言，还记得那年我们一起去巫山吗？那时候我们都年轻。”
“唔，哦…我想起来了！那时我们刚刚毕业，有你、我、田二、阿江，还有，还有芳华。” “可是如今就只有咱俩了…”
“……”
“时隔这么多年，你我都老了，咱们是不是该去巫山看看，看看那神女峰，寻找那年轻的足迹呢？”
电话那头传来无奈的苦笑，“啊？你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走的动吗……”
通话陷入若有所思的沉寂，约摸一分多钟光景又听到她说：
“好吧。也就咱俩能这样了。”
两个老人用一天的时间打点行装，由言言的儿子领着一路照看，她们有说有笑，可各自心里都清楚，这也许是今生最后一次旅行了，她们看对方的眼神里，布满了无法掩饰的沧桑。
“小漠，还记得那句诗吗？‘为眺望远天的杳鹤，而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言言无限感慨地说。
“那是舒婷的《神女峰》，我昨晚还梦见了呢。”
“‘但是，心真能变成石头吗？’这么多年，你的心里就没有泛起半点微澜吗？你一个人不孤独吗？不寂寞吗？ ”
小漠长吁一口气，这时她们的船荡在江心，抬起头，她看见那座山峰依然亭亭玉立，静静矗立在那儿，那是怎样亘古的忧伤啊！
她说：“那些年我年少负气，怀着满腔热血步入社会，却被它的冷莫所刺痛，在一片茫然中我错过了理想；我曾用尽心思去爱一个人，耗费所有时间只为等一个来电，等一个美丽的答案，我在等待中错过了青春，也错过了爱情…我万念俱灰，以为一个人生活就再也不用烦恼了，可如今我老了，却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我固执地活在自己的文字里，就这样错过了一生…”
茫茫巫山烟水，两个老人泛舟山水间，追念那些尘封的记忆，不知不觉已热泪盈眶。烟波揉碎了夕阳，群山绿水沐浴在残阳中，染上了别样的温情。如果年华还在，如果青春不曾走远，如果一切不曾错过，如果，如果还有如果…她无限哀伤地想。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如果，刚才的一切是一个下午的梦，还有梦中梦。她在自己动情的追念中醒来，眼下夕阳满窗，年华正好，她躺在一片阳光中等待一个电话却迟迟未来，就睡着了。
她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中她看到一个可怕的未来，人这一生，又何尝不像一场梦呢？而错过的东西又何止那些呢？如果这个梦不曾醒来，如果那是真实的人生，那我企不是虚度了仅有一次的生命？她拿起手机，果断地拨通了她等待的那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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