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旧友计划爬山,本想重新感受下过去无拘无束的日子。谁知雨季到来前,我们却偏偏遇到连绵的雨天。于是一再耽搁,如此几次一个月的时间便过去了。
没有爬山,挨过周日,剩下的便是上班时间。我上班左近无事,不能外出,索性盯着眼前花盆里的花花草草打发时间。随之而来的,便是想到过去的一些小事情。
例如,过去,我也有过一个花盆。
普普通通的泥盆,中等偏小。赭红色的壳单薄得仿佛一击即碎,侧面凸起的纹路是装饰用的兰花形状。
花盆的来历我已然忘却,想来大概是家长空置许久的,要不然它便也不会被我拿来玩耍。拿来时里面便有土,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植物。或许是有,我忘记了。只记得最早种养的,一定是蟹爪兰。那是我在姥姥家所熟悉的几种植物中的一种。至于为什么只是它,大概是因为其他种都太难养殖。
一截蟹爪兰的枝桠,被我小心翼翼的从另一个花盆中掰下,养在这里。没有看书,只是凭借着感觉自以为的细心照料。大约过了一年,蟹爪兰仍没有死。我的家长便放心的将其交付于我,我也于是认为对于这小东西我已是了若指掌,渐渐的便将忙碌放在其他地方。
于是,它便死掉了。不是死于干旱,是溺死的。
那时,我的身边已再无蟹爪可让我养。而对于其他植物,我都不觉得中意。于是,我索性养起野草。
秋天荒草地里收集来的各色草籽,现采现种。寒假里便猫在被窝里看窗台上的这些草生根、发芽、茎叶纠缠、开花并且死去。这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我全然没有想到那些花盘欣欣向荣的土表下会有关于营养的怎样的争夺。那时候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写东西都习惯嘀咕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毛病传染了我,让我以为野草便是世间最好养殖的生命。谁知一个冬季过去了,待到春天,花盘里不仅没有冒出播下的野草,连旁边花盘中常见的杂草便也没有了。
我却也不在意,索性浇了许多水,从山林中移植来了几块苔藓,放在阴凉中。
据我所见,苔藓恐怕是最难养的生灵。没有光,是不行的,光太多亦不行;没有水,是不行的,水太多亦不行;且没有风,也是不行的。这恐怕是我最细心照料的一次生活经验,但整个夏天过去,花盘里也没有生出我想要的一片青苔之景,反倒是花盘的四周像长毛一样的绿色一片。
我叹了口气,表示这花盆中的生灵并不成材。这也许是因为植物终究是没有脑袋的,对我的心念无法感应。索性养些有脑袋的吧,于是捉来许多虫埋在土里。
整只花盆放在鱼已经死光多年的鱼缸中,做了完全的保护后,我便开始了对虫的收集。有用瓶子装来的蜷曲的多足虫,小心翼翼挖到的蚂蚁和蚁后,大费周章捉到的各色蜘蛛,至于蚯蚓,蜗牛更不用提。凡我能见到的陆地的虫,我便都一股脑塞进那小小的花盆之中。花盆一时间成为了恐怖的森林公园,到处是捕食者和尸体。现在想来,如果我能听懂那些虫鸣,那段时间所能听到的大概只有恐怖的悲鸣了。而我,将在那一片惨叫中失眠。只不过我并没有失眠,因为惨叫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那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在几天后观看那个花盆,作出的结论是这个花盆并不适宜生物生长。
漆黑的土壤上,布满各种虫的尸体,却一只虫也没有了。我想是这些虫的胜利者躲进了土表以下。可连续几周的观察,我确定,真的一只虫也没有了。
我对这个花盆失望至极,仿佛是它破坏了我的某个理想。
我开始用水过度的浇灌它,用烈日暴晒它。让它的土和成泥胚,又晒裂无数龟纹。我念经一样的诅咒它的过去和未来,希冀如此这样它便会改过自新,让各种生灵重新生长。我用坚硬的铁杆刺穿那些板结的土块,用沸腾的开水浸润它,想象这水汽弥漫的样子便是它开窍的灵魂。我风干它,然后滚烫的,融化了几十根蜡烛才得到的蜡油营养它。我点燃它,希冀它在烈火中羽化。
大火在屋子中燃烧了整整一天,直到家长快回家我才匆忙用水将它熄灭。而它终究什么也没有给我产下。燃烧过的土粘着没有烧净的蜡,团在一起。没有想象中灰烬的感觉,和平常一样。
我至此对它所抱的一切幻想便全部幻灭,我料定全无营养的它再无利用价值,索性将它全身包裹在袋子中,一放便是几年。那些年,在房间的角落里,它发生了什么,我便一无所知了。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看到塑料袋露出的赭红的边缘,我才想起我原来曾经养过蟹爪,养过野草,养过苔藓,养过虫。那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富有爱心的事情啊。而对于当下的自己,也隐隐生出一种想要继续这样富有爱心的情感。
我终于拆开它,怀念自己过去所能想到的一切。
可出乎意料的,黑色的仍然饱含水分的土壤里却有什么东西在蛹动着。它竟然生了虫。黑色土壤中到处都是如指甲大小胖胖的虫,浑身生着肉刺,灰白的皮肉下隐隐能看到蛹动的脉络。不知姓名,不知来历,如水蛭般的关节缓慢收缩,蠕动,蠕动,仿佛是想集结在一起,来看看这个过去他们所未见过的花盆的主人的模样。
对于遥远的过去的我,这恐怖的生灵也许便是我想要的结果。在这没有营养,没有照顾,只有破坏和贫瘠的环境中最后生出的怪物。
可对于活在当下,自以为充满慈悲心肠的我来说,这是怎样恐怖的一种人生体验。
我终于立刻看也不看的包好袋子将它扔掉了。
而如今,我又再回忆这件事。我突然想,如果这个花盆是我的孩子,那我的行为,岂不是一种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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