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过世后留下一所房子,本想搬回自己从小住过几十年的地方,但又习惯于自己现在的小家,犹豫再三,终于决定还是把房子租出去。女儿要出国镀些金,正好用租金补。
新的租户不要这老房子中的任何一样物事,只要一个空空如也。
清理老房子的事情其实在母亲过世后不久就开始了。母亲中风后一直用的医疗床,是我和太太跑到南五环外的医疗设备集散地挑中,我又和姐姐跑去一趟买回来的。母亲从2012年起除了每天上午会由护工抱到轮椅上推到校园里待两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这个床上渡过。有时她会很认真地对我说:“这个床很好,我死以后不要扔,留着你老了可以接着用。”
我还不够老,便把床送给了沈阿姨。
沈阿姨是母亲晚年交往较多的朋友,她以前是清华家属幼儿园的老师,我三、四岁她亲自带过我,是老交情。她也九十多岁了,已经下不了楼,但还没有卧床,算是未雨绸缪吧。沈阿姨的女儿比我高几届,但不熟,来搬床时一定要付钱,我坚拒,她便通过保姆用微信转了200元红包,说帮她买束花放到母亲墓上,我只好收下,但没有去买花。
其他旧家具包括三姑妈上个世纪70年代从福建带到北京送给父亲的三件家具:一张双人床,一个书柜和一个五屉柜。因为是樟木的,扔了还有些可惜,其余都断断续续卖给收破烂的,说是卖,其实根本卖不了什么钱,有时还要给别人钱,不值钱的东西需要人家帮忙搬走,自然是要付钱的。
收破烂的对于旧家具都不太有收的兴趣,但却愿意收书,据说因为现在废纸比较贵。而老房子里的书的确不少,要卖的话,价格也很实在,七毛钱一斤。
但我却舍不得。
父亲的藏书不算丰富,也没有什么珍贵的版本,我成家之前买的我基本都读过。事实上这些书里不少就是我买的。上大学时喜欢逛旧书摊,记得劳动人民文化宫和老北图常有清仓书卖,是新书,但很便宜,我便常去。现在看来这些书大都没有什么价值。父亲买书却很有章法,譬如他一直收集名人传记,书架上便堆满了古今人物的各种大传小传,只是这些书我却读得不多。
对于藏书,父亲曾有过一个奇怪的遗训:留给我女儿。父亲去世时女儿五岁,还看不出任何对于书籍的爱好。大概父亲觉得这样安排,母亲和我至少会把这些书留到孙女长大吧。父亲的收藏中还有他的一些著作和手稿,这些他则明确要求留到2027年,也就是他出生100年后,再往后便随我处置了。
在父亲去世后的十七年里,母亲没有对父亲的书作任何处理,只是把他们整齐的堆砌在书柜里,仿佛秦人的兵俑。
而今天要为租户腾空房子,可以扔的家具好办,不能扔的旧书便多些周折。以我本意,最好都搬回家,但寸土寸金的京城,占用住人的空间安置这些没有人读得旧书便奢侈了些。我便分了一下类,一部分搬回家,享受这等待遇的或者还有可能被读一二,或者可以摆在书架上装点门面,或者有些许收藏价值。另一部分就在远处找了个所在藏起来。还有一部分实在不堪的,便当作废纸卖了。
当废纸卖的最早得到处理,一百多斤,卖了不到一百块钱。
搬回家的书有七个书箱,又从家里的书架上抽了不得宠的书凑了五个书箱归集到老房子里,和原来的一共十五箱书,他们将被送至一个遥远的地方,再见亦难。
作为一个图书馆工作者,我还是尽力保留了一些再见的余地,给每个书箱编了号,又为已装箱的书拍了照,这样万一今后真要找回哪本书,可以在照片里找到对应的书箱,免得十五个书箱统统翻一遍的麻烦。
但我不认为我会用到这个余地。
对于书,有一种最儒雅的忽视,就是把它藏到遥远的地方,永远不看,但却不扔。对于人,或亦可如此。
七律 卖书
谁把新筹换旧筹,洛阳心事总难休。
纸因字贵凭诗赋,父为儿忙拟马牛。
怕入秦坑先入秤,耻尝周粟又尝秋。
千金一笑偷相换,万里何妨半卷羞。
七律 藏书
春秋不忌柳编焚,菊在东篱秦晋分。
稷下竖儒应学步,终南邺架可凌云。
书香门第书眉冷,墨迹心情墨卷醺。
万里何辞千页赋,洛阳风味纸中闻。
网友评论
虽然比较麻烦,还有些累,也是一桩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