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门后有人
旅行的路上有你“你不旅游能死吗你?”
“能死!”
这是前不久我陪父母看电视剧时,剧中的一对年近花甲的夫妇的对白。是的!年近花甲!我的父母也正是这个年龄,而且父亲还要年长几岁。
我的父母也正像这对夫妇一样,年轻的时候经济条件差,被贫穷捆住了双脚;在一个还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的年龄结了婚,接着便为儿女的成长操劳了数十载,在一个只有儿女没有自己的世界里奔忙,他们就这样又被家庭牵绊了走向美景的脚步。今天,他们成了下岗工人、无力耕种的农民、留守在家的空巢老人,他们还没有好好的看看这个世界的美丽,就已经先白了头发,模糊了双眼,蹒跚了脚下。
孩子在父母最好的年华里来到这个世界,父母用尽自己的青春哺育了孩子。儿女们长大后,带着父母的青春和力量走向丛林、飞向深蓝,而苍老和疾病把父母们再一次圈在了那个由他们自己精心编织得曾经无比温馨的家。
幸运的老人,苍老和疾病不能把他们困住,他们又轻松拾起了年轻时的梦,世界在向他微笑,他也在向世界招手。病魔掌中的老人,因着内心对小城之外的向往、对未知世界的执着,坚强而勇敢的面对并抗争着,试图挣脱由自己捆上的绳索,真正地为自己活一遭。而最不幸的老人,苍老扎根在他的脸上,疾病侵入他的身体,岁月侵蚀了他对美丽世界的向往,他们一心留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正在草原上奔跑、蓝天里遨游的孩子,孩子成了他们所有的向往。很遗憾,我就是这其中的一个孩子。
如果把我父母一生的足迹摆在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的面前,想必小朋友掰着小手指就能迅速而准确地数出来。老家在河南省的一个小乡村,父母也都是农民,和万千农民一样,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几乎没有离开小县城的机会,也没有要离开的理由和必要。直到后来,单单依靠土地的馈赠,再不能满足日益增长的物价,还有隐藏在逐渐长大的我们身后的各项开支。
那些年,邻家的父亲都逐渐选择了外出务工,并在收割的季节捂着厚厚的布袋回来。母亲也开始劝父亲效仿邻人,别再死守这几亩长不出金疙瘩的田地,而父亲固执地认为凭借土地还有他辛勤的劳作可以照顾好这个家。母亲为此和父亲争吵了多次,儿时的我每当这个时候总是躲在房间里,屏住呼吸,静静地听他们的每一句争吵,他们的每一次大嗓门都让我不能呼吸。风雨之后是几天的沉默,最终,父亲做出了让步。
母亲一个人在家打理农田,父亲跟着老工匠们从头学起,盖房子、装修······从此父亲从一个农民变成了农民工,一个比候鸟还要规律的在祖国大地上迁徙的农民工。父亲每次外出都会背着一个深蓝色的大布包,亦或是一个红白相间的油布袋。我从不敢主动去探看父亲包里的世界,也不明白父亲背上那个包之后的生活。母亲说父亲包里面放了一个家里最破旧的被子、几件已经穿了多年的衣服、还有几根火腿肠和几包方便面。也许一个男人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但一个父亲可以。
父亲常说他在外地的经历,说他在松花江畔乘凉,在宁波给一个老人看病,在上海留影,但我们都不爱听。他只好拿着自己在外地拍摄的照片,给母亲讲,讲那天的天气、和他在一起的伙计、给他们拍照的人,还有五分钟就能洗出照片的惊喜。父亲说得那些地方,母亲都没有去过。记忆中,母亲只外出了两回,一次是小姨的大儿子出生前,母亲一个人去了周口,为了照顾临产的妹妹;还有一次就是去天津,照看她的孙女羲羲。
父母其实是愿意多出去走走看看的,但他们已经忘记了,他们早已不相信。他们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忘记了还有一个自己。他们不相信有一天自己也能爬到泰山之顶,他们不相信有一天罗马的街头也能有自己的身影,他们不相信山谷间也能有一朵花会为自己绽放。而曾经的他们,是相信的。曾经,他们也会每天做梦,梦里的自己双手抚摸着长城,梦里的自己站在天安门广场仰望着领袖的荣光,梦里的自己翻山越岭阅遍祖国风光。在梦里,他们的身体是那么轻盈,他们的身影是那么洒脱。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他们的梦开始有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开始有了金色的麦田和丰收的谷粒,开始有了我们。我们逐渐开始包揽了他们所有的梦,我们成了他们所有的向往。
父母不曾旅行,儿时的我自然也没有这种机会。一直到念了大学,我才算真正意义的离开了那个自己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小城。每当自己走在陌生的城市,心里却总能想起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还有依然生活在那里的父亲和母亲。回到家的自己也会像父亲一样,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他们听。我爬过的每一座高山,越过的每一条河流,看过的每一次花开,吃过的每一种小吃,他们都会认真地听我说。我看着他们的眼睛,他们眼里的光亮告诉我,他们也想看一看那花开和流水,也想有一场属于自己的旅行。但是,那束光亮稍纵即逝。因为他们再不报任何奢望,他们放弃了。
不知为何,在我后来备战考研的日子里,我时常会想起那天父母眼中的神情。我一直相信在那一刻,他们对旅行是有憧憬的,只是岁月已将心中的那种企盼近乎消磨殆尽。而身为儿子的我非但没有截止他们的等待,没有使他们重新拾起旅行的希望,反而坐在那里和高数题目麻缠不休。他们已经等了数十年,已是花甲的他们,还有几个十年?还能等多久?那时的我多想丢掉手中的笔,立刻回到他们身边,陪他们去好好看一看这个他们已经活了半个多世纪的世界,这个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们为我操劳了一辈子,旅行的路上更应该是他们的身影,而不仅仅是我的。
我把自己的心事说于朋友。我信誓旦旦要将自己工作后第一年的薪水都拿来陪父母旅行,趁他们还走得了路,看得见青山,听得了水响。我知道父母那一辈的人最向往的地方是北京。他们心中的伟人在那里老去,他们听说的名胜在那里伫立,他们了解的学府在那里播种,他们向往北京。
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了解。可后来,我忘了。
“你不旅游能死吗你?”
“能死!”
两句简简单单的对白,又把我拉回了那一天。那一天我滔滔不绝地把自己地见闻讲给二老听,那一天我念起二老眼中的光芒,那一天我宣称要陪二老去小城之外的地方看一看。回过头看看坐在身旁的他们,父母依着沙发里的抱枕,早已闭上眼,进入了已经做了不知多少次的梦境,一个只有他们孩子的梦境。
作于戊戌年 乙卯月 庚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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