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学是小城市里的二本院校,许多学生选择这个学校的原因除了教学水平是省里中上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学费便宜,相对于其他每年动辄上万学费,这里的专业学费大多三千出头,让许多寒门子弟有了希望和憧憬。我们宿舍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是来自小乡镇,家庭经济收入一般,甚至有些是办理助学贷款来上的学。
开学的那天,当我们都还在为大学生活而新奇兴奋时,馨芷出现在我们视野里。扎着一个丸子头,因为发质太柔软,发带没能把头发捆牢,却另有一番凌乱美。上身穿着宽松的白色雪纺衬衣,微风拂过,软软的料子贴着她的身子,有意无意地显示出她轻巧的骨架。下身穿着一件做旧的水蓝色牛仔热裤,衬衣一角自然的塞入裤头,随意又时尚,一双修长的美腿赤裸裸地尽情展现。脚下是一双白色平板鞋,一副青春靓丽的形象。炎热的天气以及刚爬上六楼,使她额头沁出了汗,鬓角的碎发贴着脸颊,使她姣好的面容更添几分柔弱的韵味,令人不禁爱怜。
相对比之下,任凭怎样的精心打扮,我们仍然是摆脱不了灰头土脸的乡镇小姑娘形象,在我们宿舍馨芷就是一朵出水的芙蓉,我们就是衬着她的淤泥。可我们却很骄傲呀,班花在我们宿舍呢!楼下等着献殷勤的男生们,还不得对我们爱屋及乌。
陪馨芷来宿舍整理东西的是她的妈妈,精致的面妆,得体的套装,端庄的举止,以及整理的一丝不苟的盘发,无处不显示着她是个有身份的女人。也是,要培养出馨芷这样的美女也是需要这样一个有能力的女人。馨芷还没开口,那位女士先说了话:“同学们,你们好!这是我们家馨芷,以后大家都是同学,请相互关照。”言简意赅,没带一个语气词,同时不露声色的打量着我们。我们被看得有些局促,连声应着“哦,哦……”
她示意了一下馨芷,馨芷带着微笑,把提前准备的礼物一一递给了我们,“这是给大家准备的小东西,希望你们能够喜欢。”馨芷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哇,很漂亮,谢谢……”大家都沉浸在意外之喜当中。
正当大家交谈甚欢的时候,砰砰砰……被大声的拍门声打断了,我们齐刷刷不爽地往门口看去,只见逆着光的门口站着两个黑黝黝的一高一矮的人影。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张嘴问:“这里614,对吧?”“是啊,你是?”“哦,我叫小荷,这是我爸,我也住这里。”说着开始往里搬东西,她父亲右肩上扛着个红色的皮箱,看得出来里面挤着太多的东西,轮子被拖坏了,他左手拎着一个深蓝色的廉价旅行袋。小荷背着一个大背包,背包的边线被撑得变了形,一手提着塑料桶,另一手拿着凉席。
我们静静地看着他们,谁也没有主动打招呼的意思。等他们走近,她的样貌还是没能改变我们前一刻的失望。黝黑的皮肤,不仅是脸,连脖子、四肢,我们能看见的皮肤都是那么黑,眼睛、鼻子、眉毛这些倒是中规中矩,只是嘴巴有些过分了,包天地就算了,还加上香肠嘴。其实这样的容貌放在平常没什么,只是站在天仙般的馨芷面前,总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破坏美感。
虽说已经九月开头,但是在南方的这座小城,十月结束前都是炎炎夏日,可小荷却穿着一件不透气的质地很硬的黑色牛仔长裤,脚上是一双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破了边的帆布鞋,上衣倒还是件短袖,但紧身的短袖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体,使得弓着的背显得更驼。她的父亲看得出来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穿着不合身的褶皱的西裤,以及一双脱了皮的满是折痕的皮鞋,身上一股廉价的烟草味,“自己好好的哈,认真学习,跟同学好好相处哈。”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他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宿舍。
在我们面面相觑,相互示意着嘲笑眼神的时候,馨芷第一个跟她打了招呼:“你叫小荷,对吧?这是给你的礼物,以后请多多关照哦。”最后还送上一个明亮无瑕疵的笑容。对突如其来的打招呼,小荷有些窘迫,接礼物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或许,她这一生都没有跟这么有气质的人说过话吧,她慌忙点着头,应到:“嗯,嗯。”“打开看看,喜欢吗?”馨芷歪头一笑,又是一团温柔的火焰。
在迎新晚会之后,我们发现,之前把馨芷定义为“班花”着实是委屈她了,她的美貌、气质说是“院花”、“校花”都不为过。短短两个多小时的迎新晚会,就有不少男生对着我们这个方向张望,并且还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果不其然,第二天,“小灵通”方黎就给我们播报了外面收集来的情报:“馨芷稳坐院花之位啦”“学院里的男生开始在打探你啰”“一班那个富二代放话要追你了”……我们兴奋地听着,仿佛那个被众人追逐的人是自己一样,馨芷也像吉祥物一样被我们宿舍拥护着。
相对于我们的兴奋激动,馨芷反倒是格外平静,似乎说的并不是自己一样,淡淡地笑着说:“我不想那么早谈恋爱,现在才大一。”“哎呀~没事,先拖着呗,那么着急答应也不太好,反正会经常有男生来‘孝敬’我们啰!”随着引起我们的一顿哄笑,馨芷轻轻地摇了摇头,莞尔一笑,还是那样没有杂质。
就这样,跟馨芷走在路上不时就会有男生塞过来一大袋零食;跟馨芷去上公开课会有人占好座;跟馨芷打完球就会有免费奶茶喝……我们都喜欢跟馨芷一起出现,对于别人投来的目光,我们觉得无比荣耀。
相对于馨芷周围的热闹,小荷显得无比落寞。我们都不愿跟她一起吃饭,因为她吃饭吧唧嘴;我们都不跟她聊天,因为她口气重;我们甚至想方设法让她主动换宿舍,因为她睡觉磨牙……而她自己,不知是天生的自卑,还是感觉到了我们的不善,一直寡言少语。不知何时起,她找到了刷存在感的方式:帮我们打开水、收快递、搞卫生,甚至于帮忙顶替签到也是乐意的,她似乎觉得只有这样她才有价值,才会有在宿舍里存在的意义,她越来越热衷于答应我们提出个各种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
可只有一个人不认可这样的行为和态度,她就是馨芷。馨芷不会趾高气扬地指挥她去扫地倒垃圾,馨芷不会跟她说“顺便帮忙”,馨芷不会嘲笑她的外貌和穿着,她会邀她一起去吃饭,会把自己的零食分跟她,会把自己的电脑借给她,教她上网。
一次黑云压城,大风呼啸的傍晚,由于学校早前通知因台风临时停课,大家整个下午都窝在宿舍里。突然,兰洁说了一句:“好饿啊”,晚饭点已经过了,只是大家都怕大暴雨来袭,没人愿意下楼买吃的,“小荷,你帮我去饭堂带份饭吧!把我饭盒拿去吧,不然待会下雨,打包袋会透水的。”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舍友们纷纷提出需求“我也要我也要”“我不想吃饭,我要吃螺蛳粉!”“我的简单,我就要二楼的凉皮。”小荷无奈低声应着,拿着伞准备出门了。
这时,被一双手拉了回来,宿舍里能有如玉葱般纤细的手的人也就只有馨芷了,“都快下雨了,别去了。大家饿了的话,吃泡面吧。”“哎呀,馨芷,你不用心疼她,她就是个干活的命。”方黎拖着懒懒的尾音说道,其他人附和:“她就是个劳碌命。”“对呀,她不干点活,呆我们宿舍干嘛。”“就是,帮我们打饭是我们施舍给她的荣幸。”
“就是不行,平常让她去也就算了,今天有台风暴雨预警,现在刮大风了,不安全。”馨芷像一个视死如归的壮士般,抵在门口,用眼神坚定地示意小荷不要去。
“没关系的,我可以去,不过你们要等下哦。”小荷像是没看到馨芷的眼神,或是没明白她的好意,更或者是认为她是在剥夺舍友们给她的无上荣誉,推开了挡在门口的馨芷。“那还不快点去。”方黎催促到,“自己不饿,难道别人不饿吗?又没叫你去,装什么清高。”后面还小声嘟囔了一句,似乎说给自己听。
后来,渐渐地我们的茶余饭后,八卦聊天的吐槽对象从小荷变为了馨芷,“她以为她是谁啊,装那么好心。”“一开始就想拿东西收买我们,当面一套,心里想着另一套。”“以为家里有点钱就了不起吗?”“还说高考发挥失常才来的这里,哼,我猜她是拿钱塞进来的。”我们在陈词激昂地交流时,小荷总会在旁边“嗯嗯嗯”地点头。
我们也没再争相挽着馨芷的手去上课,没再热情的招呼馨芷跟我们同桌吃饭,甚至没再用她的护肤品,没再吃过她递过来的零食,没再回应她提起的聊天话题。
再后来,在班级里,校园里开始流传馨芷的另类传说,“据说,她每晚都出去玩,一下课就有辆车在校门口等她。”“好像她认了个老男人当干爹。”“听人说,她为了进学生会不惜跟人家那个”……
我们宿舍对于流言没有谁主动去澄清,对于前来求证的人也都是用神秘莫测的“不好说”、“不懂哦”、“呵呵”来回应。而小荷,也顺理成章替代了馨芷的空缺,在我们周围殷勤地帮我们打水、排队、拿快递,在我们胡吹海聊地时候,热烈地呼应着,在我们指挥她干活的时候,更干脆、更麻利地干着,她可能是觉得她的地位升高了,最起码不再是最卑微的那一个了。
不实的流言蜚语比事实更能蛊惑人心。学校里女生们从羡慕馨芷,到嘲笑地对馨芷品头论足,男生们看她的眼神也从欣赏,变成了戏谑,馨芷头上女神的光环消失了,甚至变成了“绿茶B”、“公交车”的代名词。
我们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她还是那个清新脱俗,美丽大方,还有一颗善良心灵的女神。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平庸的生活里,看不得你那么耀眼,凭什么占有了美丽的外表,还要拥有善良的心灵?你总该分掉一些这世上的丑陋和不堪吧!我们没有孤立你,只是你的优秀让我们无地自容,让我们无法与你比肩同行。
就这样,没等期末,馨芷搬出去住了,来收拾东西的还是她的妈妈,这次她没说一句话,但在离开宿舍前,回头打量了我们一番,最后留下了一声深深的叹息。终于熬到了大一结束,据说馨芷转学了,又据说她出国了,具体我们无处求证,总之我们没再见过馨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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