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于昭和三年,那个漫天飞雪的冬天。
青山葬白骨,苍天妒红颜。
如若时光可以重来,这一世,她宁愿从没有遇到过他。
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命运的齿轮就像被设定好的那般,在十四岁那年,她救了正在被追杀的他。那时的他,狼狈不堪,如一只受伤的小鹿,激发了她强大的保护欲。
她乃将门之后,自幼习武。
老将军老来得女,对她宠爱非常,因此也养成了她飞扬跋扈的性格。她从不把权力富贵放在眼中,只愿如父兄那般,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而遇上他之后,一切都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着。
她将受伤的他带回家中,才知他是当今的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一个几乎被所有人忽视的存在。因母亲出身卑微,被皇族的人所厌弃。圣上厌恶他,兄长唾骂他,就连下人也看不起他,只因他的生母是一名歌姬,只因他是玷污皇上圣明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居然奇迹般地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出人意料吗,并不。
因为,弄权,谋心,皆是他上位的手段。
他要让曾经那些厌恶他,欺辱他,折磨他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所以,他懂得避其锋芒,在一众皇子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做一个不起眼的透明人。
他懂得如何布局,引得他那些皇兄们一个个掉入他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他懂得适时地展露才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明白的道理。
而他们的相遇,不过是他争权的第一步。
精心策划的一场追杀,恰到好处的几分示弱,使不谙世事的她痛心他的遭遇,同情他的处境。
她忘不了那个俊秀的脸庞上隐忍的神情,忘不了那个虽痛得发抖的身躯,却从骨子里透出不屈的坚毅。
在她的世界里,正义两个字,是她想要守护的使命。
所以,她央求她从不参与朝堂斗争的父亲站在他这边,保护他,支持他。
渐渐的,她沉沦在他的温柔里,不甘里,隐忍里。她早已忘了自己想要守护的究竟是家国正义,还是眼前这个步步为营的少年。
她为了他上战场厮杀,屡建战功。为了他屡屡忤逆父兄。甚至为了他亲手葬送了他们将门一族的荣耀。
功高震主,过河拆桥。最是无情帝王家。
只因他为了拔除圣上心中的一根刺,免除圣上的猜忌,他就可以将她一族的赤胆忠心剖开了,揉碎了,踩进污泥里。
父兄因她而死,将门一朝被灭。最惨烈的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于阴谋,死于算计,死于天子的猜忌。
万念俱灰的她这才清醒过来,或许她之于他而言,从来都只有利用罢了。
回头想想,当初一个被众人忽视的皇子,又怎么会被人追杀。真是可笑至极……可叹她还被他蒙在鼓里。
可他又为什么宁愿触圣上的逆鳞,也要保全她的性命,留她在身边?
也许是愧疚在作祟吧,可是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愧疚呢……
如今,他终于如愿了。他终于站在了权力的巅峰睥睨众人了。
然而权力的斗争从未停歇。
即使登基为帝,也有此起彼伏的不满之声。
为了笼络朝臣,他要立世家大族之女为后了。
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天下终究是他的天下,她只不过是他争权路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所以,当那位未来的皇后捧着一杯鸩酒来找她,说是圣上赐予她的恩典时,她毫不犹豫地饮下了。
毕竟,她在这个世上已经了无牵挂。毕竟,她可以不用再被困于这四四方方的庭院之中。毕竟,她可以不用在他来看她之时掩饰她的恨意了。这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是夜,漫天飞雪。
她着一袭红衣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不过十七岁的妙龄,与当年初遇时的她并无二致。只是脸上少了飞扬跋扈的神情。
她不知道的是,那晚的他,仿佛是丢失了珍宝的孩子,神情是多么的无助……
她不知道的是,身为帝王的他,竟跪倒在御医面前,求他们救她,双目泣血……
她不知道的是,他竟把第二天要行册封之礼的未来皇后禁闭在宫中,亲手喂其毒酒,对外宣布其暴毙………
她不知道的是,他抱着身体渐渐冰凉的她跪在雪地里,不停地在她耳边呢喃……
她不知道的是,当年他为了保全她的性命,在圣上寝殿前跪了整整一个雨夜,从此患上了腿疾……
他本想等稳定了政局后,便去好好安抚她,向她解释一切。他自信地认为,以她对他的情义,一定可以谅解他,明白他的苦衷。
当初刻意设计接近她,是抱有目的。可是在之后相处的日子里,他被她的率真,自信,明媚所吸引。而这些都是他身上从不曾有过的东西。
而情之于他,是最不需要的,也是最可以舍弃的。
可是不管他怎样克制自己,他都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他会在她征战沙场时彻夜难眠,
会在收到她回信时欢呼雀跃,
会在得知她受伤时心如刀绞。
他觉察出圣上对她一族人的忌惮,便抢在圣上动手之前,将她父兄推了出去,避免了她的族人被满门抄斩。
他恳求圣上留了她的性命,告诉圣上她已有了她的骨肉,从此会把她禁闭在府中,再无机会征战沙场。
他眼看着她眸中的光一点点熄灭,眼看着她变得心灰意冷,眼看着那个昔日神采飞扬的她渐渐消失……
每每看到她的神情,他总是自责不已。
想与她解释,却被她冰冷的目光击得粉碎……
他以为只要一切尽在掌握,终究可以挽回他们的感情。
然而一切都晚了……
她早已断了求生的意志……
漫天飞雪,埋葬的不止是她的身骨,还有他们的感情。
昭和六年,将门之案被平反。
昭和十年,上薨,葬于青山。
上无嗣,宗室子继位为帝,改元宣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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