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那间教室
当我想起那间教室,我似乎又站到了教室前。
教室位于两个小山村之间,一条大路连接着村庄。
这是一栋坐北朝南的端端正正的房子,房子有窄窄的走廊,房子一大一小两间,大的是学生的教室,小的是教师办公室。
教室里有二十多张桌子,排成三列,木头桌子,木头条凳。木头桌子,淡褐色,上面布满长长的小裂纹,每张桌子可以坐两个人。
教室前是宽宽的平地,后面是一片泡桐树,教室的一边是一块实践田。
一个个孩子,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来了。
那位女孩,个子很高,手里牵着的是弟弟,弟弟刚到上学年龄,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当作掌中宝,脖子上戴一个银质的项圈——圈住他,不让他出意外。被宠的小男孩,弱弱的、怯怯的,而姐姐能来上学,主要是为了看护弟弟。
后边的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手里拿着半块山芋,山芋暗红色的皮,淡黄的瓤,他咬一口山芋,又抬起另一只胳膊,用袖子在鼻子上一擦,鼻涕蹭了半边脸,可没人注意这一点,他正眉飞色舞地跟同伴讲,昨天放学后从树上往下跳,裤子“刺啦”撕了一个大口子……
进了教室,一年级和三年级的同学穿插而坐——一个三年级的学生旁边坐着的是一个一年级的学生,二年级的学生坐在另一列。
拿出课本,放在桌上。你打我一下,我捣你一拳。
陈家叔侄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热闹。
陈家有七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和最大的孙子同岁,叔侄俩每天结伴来,侄子长得比叔叔白胖、高大,叔叔黑瘦,加上沉默寡言,像个小老头。叔侄俩关系很好。
有调皮的同学招惹他俩,他俩从没“同仇敌忾”,都是不声不响地躲开,让他招惹个寂寞。
我父亲常常说,陈家家教极好,特别是老夫人,教子有方,七个儿子家和和睦睦,再刁蛮的儿媳到他家都变得规矩、贤惠。
教室的吵闹声突然没了,一片读书声响起。
原来,一条狗窜进了教室,那是老师家的狗。
这是一条大狗,棕色的长毛,看着不凶,但有说不出的威严,我们从没想过逗弄它。
它每天都提前来报信:老师来了。
老师姓纪,二十来岁,中等个,白白净净,整洁板正的中山装,不苟言笑,教学严谨认真。
我们村后来考了许多大学生,都和纪老师有关:基础打牢了。
开始上课了。
老师先领二年级学生读课文学生字,让三年级教一年级同学写昨天学的生字,然后领三年级读课文……
教我写字的三年级姐姐发现我的课本破烂得看不清字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也许是我自己常常不自觉地“啃”书吧,也许是我的花书包常常带着我的书淌河下湖、翻墙越沟、上树钻洞吧……
春天漫山的映山红;夏天湖里的荷叶田田,荷花娇艳;小溪石头底下,有许多小的螃蟹,掀开石头,在浅浅的凉凉的溪水里,一个一个小螃蟹,嗖嗖嗖地爬行……
教室外的世界精彩纷呈。
可是,老师让写的生字在书上消失了,我又着急又害怕,写不好字,老师是要拧耳朵的。
“老师,她的书烂了,看不清字了。”姐姐举起手向老师汇报,我紧张得不敢抬头。
老师走出教室,一会儿,“啪”,一本崭新的书出现在我面前。
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我们都在安安静静地写字,突然,“咚”的一声,后面的程小佬又犯病倒地了。
程小佬是程家小儿子,他有羊癫疯,常常在上课时犯病。
三年级的同学立刻将他抬起来,匆匆地送他回家。
有一次,我和三年级同学一起送他回家,到他家门口,程家妈妈急急迎过来,继而,轻松地笑了:“小佬醒了。”
趴在同学背上的小佬安安静静的,微微笑着。
小佬在教室后面坐了许多年,被一届届学生送回家无数次。
小佬二十多岁时,他70岁的父亲去世了。老人弥留之际,一家人围在他周围,可是老人却用余光搜寻小佬,他最牵挂的小儿子,然后死死地盯着他。
小佬的姐夫,一个忠厚的男人,在老人面前说:“爸,你放心走吧,我就是要饭也带着小佬。”
老人听了,安详地闭了眼。
下课了,我们闹哄哄地跑出去。
有时,老师会让我们去实践田里拔草,每个同学分一畦。
许二妞干活最麻利,拔得既快又干净,我最佩服她。
大多数时候,下课后我们都会去教室后边的树丛里玩。
春天的泡桐花落了后,像桃子一样的泡桐果能当“进攻武器”,草丛里的苍耳可以摘下来,悄悄地放在女同学的头发上,然后上演一场我追你逃的大赛……
“滴滴滴”,“滴滴滴”。
上课了吗?
不是,来了一辆汽车。
我们都停止了欢笑,怔怔地看着这黑色的锃亮的大卡车。
高高的、庞大的车斗到底要装走什么?
司机从驾驶室潇洒地跳下来,他目中无人,只是高昂着头,扫视着一切……
那间教室在我眼前消失了……
从我眼前消失的,何止是那间教室!
无法言说,幸与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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