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草鞋

作者: 读秒 | 来源:发表于2021-01-17 09:02 被阅读0次

    我穿过草鞋,可能有人不一定会相信。是啊,要不是存心进入回忆的轨道,或许日久天长了,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了。

    真到了自己不相信自己曾经穿过草鞋的时候,那一定出自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失忆,二是本身记忆太浅。我才人到中年,显然与前者不符,唯一说得过去的可能就是后者了。

    要说记忆太浅,那当然是经历的事不多、或者经历的时间不长,如白驹过隙一般。的确,我是以“试穿”者的身份穿那双草鞋的,不等穿烂就把它“放”起来了,而且是永久性地放起来了。以致后来再没穿过第二双。

    那一年,我约莫不足十岁。真实的岁数,你看我这记性……已记不大清楚了。人到中年,记忆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要是在更年轻的时候,我或许还能把这年龄记得更准确些。不过,在这里不生关系,我只是在讲有这件事就行了。

    好象刚打完谷子,父亲从众多的草料中,还闻得见谷草的鲜味时,他就凭着经验,以 “根”为单位,挑了很多出来。之所以称呼活谷草为根,是说父亲精挑细选的程度,他把它们晒干,再用水浸泡,使其泡胀。

    家里有一个木制的草鞋架,是爷爷的父亲留传下来的。粗糙磨去,只剩发亮的光滑保留在上面。

    由于是第一次亲自见父亲打草鞋,他一会儿分草,一会儿搓草,手脚又都跟着动起来,旁边好奇的我,看得眼花缭乱。在此之前,他用巴掌量过我的小脚,我便估摸到他专心致志打出的草鞋,肯定会穿到我的脚上无疑。

    把司空见惯的谷草打成鞋,而这谷草平时是用来喂牛的,便多出几分神秘的向往来。恨不得早点穿在脚下,感受感受走在山路上的滋味。

    本以为这一时的热新鲜,只是冲“好玩儿”来 的,但自从有了那双草鞋后,第二年期盼的新凉鞋便烟消云散了,父母也不再提及。

    川北的夏天,空气燥得发狂,地面热得滚烫。面对儿女成堆的穿衣问题,象冬天不遮体的衣服,才遮了这里,那里又露了出来。只好把“轻重缓急”的哲学发挥到极致。家里看得见的“那几个收入”,大多用来解决吃饭问题了。

    天公不作美,坏运气一下子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本想卖个好价钱,以便年底给我们买衣买鞋。那家伙却不配合,半路就不活了……当草鞋穿在脚上时,父亲才将这些真相告诉了不明事理的我,希望我们能够理解他们。

    十岁不到的我,哪有那么慬事呢?当时,我宁愿打赤脚,也不再穿那双把我脚磨起了血泡的草鞋。为了报复它,我用剪刀把父亲精心整理出来的作品给弄坏了。

    这样任性的后果,就是我的脚被碎玻璃划了一个大口子,治疗的费用远远超过了买一双鞋子的开支。

    节约节约,还把多的都花出去了。母亲在父亲面前唠叨着。在她心里,节约了一辈子的父亲,反被节约戏弄了一回。

    ※      ※

    父亲带点儿吝啬的节约,是从爷爷那儿继承过来的。摆这龙门阵的是婆婆,那时我还小,尤如听聊斋故事一般。

    我们家里那个老不中用的草鞋架子,是从爹手上就有了,后来你爷爷天天打草鞋卖钱,养活了一家人。尤其我爹的痨病,全靠卖草鞋抓药来治……

    婆婆那关于我们家族的故事像摧眠曲,常常摧来了我的瞌睡。好奇的我,便又要求她第二天晚上接着讲。

    久而久之,我把我们家关于打草鞋穿草鞋的故事,理出了一条线。当然,这里面也有父亲的配合,因为他的补充,才让这故事更丰满、更完整。

    自从第一双草鞋,被我有意破坏了以后,老天爷让我尝到了玻璃渣子扎进肉里的疼痛和没鞋穿的苦头。后来,我在一段时间后,竟然主动要求父亲再给我打一双草鞋,并保证说一定要珍惜它爱护它了。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父亲并没立即着手满足我的愿望。而是把我叫到打草鞋的木架子前,那架子上,几双没完成的草鞋赫然在列,他边忙活,边问我,你知道这个草鞋架子打过了多少双草鞋吗?

    我哪晓得?

    想想,大着胆子猜猜看?

    莫非有上百双了?

    父亲伸出他那双饱经风霜的老手。看看吧,你爷爷的,还有你祖祖的,他们的手都比我的手还难瞧……这个草鞋架子算是我们家的功臣了。少说点,从这里打出来的草鞋,也有上千双了!

    我一下子登圆了眼睛。

    你祖祖和你爷爷们,舍不得买鞋穿,一年四季,脚上裂开的口子,最小的也有纳鞋底的麻梭子那么粗。一看脚上的草鞋不行了,就赶忙自个儿打一双又接上。在我们周围,他们卖的草鞋是出了名的。有些家人多,一买就是好几双。有些人还直接来家里拿……

    我从小就连草鞋都还穿不上呢。爹在世的时候,全仰仗他给我打,只说自己用不着学,也能有草鞋穿,哪晓得他老人家就突然得病走了……一下子断了鞋穿不说,还断了生活来源。但他在死之前,用山上的梭茅草给我打了一双草鞋,说梭茅草不容易磨脚,我哪舍得穿,一直拿它作纪念。

    我给自己打的第一双草鞋,就是照那双鞋的样子打出来的。

    说到这儿的父亲,拿出他穿过的草鞋来,继续说道,你学着打看,能不能也给自己打一双穿。

    我接过草鞋,脚底沾了黄泥,整个草鞋被雨水浸过而显沉重,但它已经被压实、磨平了。

    看得我头脑发胀,也没看出什么道道来。心里想,这哪是我干的活?

    ※        ※

    无独有偶,在乡下念小学的儿子,突然有一天放学回家,兴冲冲地说,老爸,你见过草鞋吗?

    不但见过,还穿过。我直接了当地说了前面的话,后面的话却咽回了肚里:可惜还没穿烂,就没穿了!

    我们班上,今天转来一个同学。老师说他是从贫困山区来的,让我们不要欺负他。他脚上穿了一双草鞋,同学们都觉得很好奇,都围拢来看。不过,他首先借我试穿了一下。

    那你是啥感觉呢?

    我觉得穿上袜子穿它和脱了袜子穿它,感觉是不一样的。他说他爸可伟大了,以前就是靠打草鞋卖钱……爸爸,什么时候你也给我弄一双,穿上它可神气了!

    你穿它只是为了神气?可人家是……一种酸酸的感觉,让我的心难受起来!

    以前,不知好歹的儿子,生在福中不知福,总是想着法儿要我们买这买那,单就春夏秋冬各种款式的鞋子,就有好多双。我们不是没想过要治治他,可每到关键时刻,心还是软了……

    那个穿草鞋的同学,他穿的衣服好吗?

    穿的衣服不好,很旧不说,还不合身。却奇了怪了,他身上没有臭味……记得儿子以前说过,他的同桌衣服穿的倒是些名牌,可就是身上有一种汗酸味,让人想呕出来。

    儿子象发现了什么,突然走到我面前,爸爸,我是不是该把我没穿的衣服和鞋子,拿给他穿呢?

    我未置可否。

    没言语,就是默认了嘛!这应该是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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