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居中人
我是嘉山村头老树上的一只喜鹊。我原先没有名字，自从一个小男孩经常在树下叫我“灰灰”、“灰灰”时，很荣幸就有了这个名字。我媳妇被他唤作“鹊鹊”，“鹊鹊”!“鹊鹊”!多动听，这男孩真可爱。
我们是人类的吉祥鸟，村上人喜欢我们在门前的高枝上筑巢唱歌。如果看到我们叽叽喳喳从头顶双双飞过，一定会眉开眼笑，心中暗喜要有好事临门了。
人们还会观察我们的俯仰身姿，以此判断天气的变化。他们说仰鸣则阴，俯鸣则雨，据说很灵，我也信了。
我和鹊鹊在这棵老槐树上安居乐业很多年了，本想在这里安度晚年，哪知天有不测风云，鸟有旦夕祸福。我们竟然在这呆不下去了。
村后的嘉山曾经是我们飞鸟的天堂，连绵起伏十几公里，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山上树林遮天蔽日，绿意盎然，是天然的氧吧。百鸟们在林子里跳上跳下，欢呼雀跃，好不热闹。山脚下是一潭潭碧绿的清水，水边是一个个宁静美丽的村庄。我和鹊鹊喜欢在这青山绿水边飞来飞去，天天以巡游的身姿，饱览这一幅幅美丽乡村画卷，感觉自己真是上帝的宠儿，幸福的鸟儿。
人类拥有了很多，却常常感觉不到幸福，因为人类的欲望总是得不到满足。这青山绿水千百年来滋养着嘉山乡民，某一天却突然成了某些人眼中的穷山恶水，阻碍着他们前进的脚步，阻碍他们通向富裕之门。
他们似乎突然意识到了改变的重要，于是做出了重大的决策。
嘉山上某天突然传来了轰鸣声，那一声声惊天炸雷把大地都震得颤抖。那声音一天也不停息，吵得我几乎要得狂躁症。我和鹊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飞出鸟巢外出探探情况。
我们在发出巨响的天空盘旋，看到曾经苍翠茂密的山头被撕开了深深的口子，山头裸露着褐黄色的身子，张着大嘴巴，无比的丑陋。
原来是美丽的嘉山被人开膛破肚。
挖石机巨长的手臂毫不留情地用铲子耙着嘉山的身子，把它敲碎再扔到严阵以待的卡车上。一辆辆卡车在缓缓地移动，就像一只只巨型甲壳虫在搬家。
我和鹊鹊跟着车队，看看人类到底要干啥。一路尘土飞扬，几乎睁不开眼。地上的路人骑着车个个戴着帽子和口罩，平坦的马路经过卡车的一次次碾压，已经凹凸不平。卡车颠来倒去，石子撒了一路。
它们全都在一个叫某某水泥厂的门口进进出出，里面堆满了大石头，竖立着几个庞然大物。好家伙，紧挨着它的还有一个砖瓦厂，产业配套一条龙。这里曾经是良田，人类可真会充分利用资源。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你们也不能真的把山给“吃”掉啊！
我和鹊鹊不忍再看，掉头往西方飞去。离这里远点，远点，也许别的地方还有一方净土，供我们栖息。
飞了一个又一个山头，几乎每个山头都有人类的活动，几个幸免的我想不是人类有了慈悲心，而是还未顾及吧。有的已被劈开了半边，有的已被夷为平地，有的被糟蹋得面目全非，吃苦耐劳的人们拿出了愚公移山的精神，誓把嘉山给端掉。
那个苍翠的、婀娜多姿的山姑娘不见了，现在变成了一个满身伤痕被人无情践踏的疯婆子。我和鹊鹊相顾无言，朝天发出了几声悲鸣。
我们的家园何在?我的同伴们都去了哪？
这座小城因为有了这座山而相得益彰，充满灵气与生气。就像一幅江南水乡画，如果没有山与水的润色，一马平川的江南又有多少让人留恋之处。
我听村上的村民骄傲地谈起过，乾隆皇帝三下江南，两次来嘉山寺庙烧香拜佛。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江南三大才子，慕名不远万里乘舟来观嘉山。想当年，多少风流雅士在此留名题诗聚会，这可是最好的古迹，最值得保护的旅游资源，可你们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就什么都不顾了。
你们是聪明的人类，可我此时真是鄙视你们。鄙视你们的愚蠢、目光短浅、利欲熏心。我真的心痛!心痛!我真想化作一只乌鸦，在这嘉山之上哀嚎。
不久我和鹊鹊商量着搬家。媳妇说，我已经习惯了这片水土，我舍不得离开啊！再等等吧，也许人类有一天累了，也许就不再砍山吵我们了。我听媳妇的。
哪知在一个风高云暗的下午，我出去觅食，回来却发现鹊鹊满身血迹歪倒在地上。我在她身边不停扑打着翅膀，不停地叫唤，可鹊鹊再没醒来。
我听到小男孩在向他奶奶哭诉，刚才一只黑黑的大鸟飞到鹊鹊的鸟巢里，抢她嘴里的虫子。那只大鸟好凶呀，拼命地啄她，鹊鹊打不过她，满身是血，好可怜哇。
我悲恸不已，声声啼血。山林没了，食物没了，大鸟饿了，我的鹊鹊也走了!
失去了鹊鹊，我对此地再无留恋。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往山的西头飞去。
我来到了一个叫新农村的地方。
古村已经旧貌换新颜。外墙被统一粉刷成白色，土路变成了水泥路，路上安装了一盏盏古朴典雅的照明灯。几家需要重点保护的古宅是村子的亮点。棋牌室、文化活动中心、健身中心一应俱全。村民个个都富了。
我停息在一棵百年老树上，这里安静了许多。
这个村子地处嘉山的最西边，听说曾经是这个县城最穷的村子，村民苦得个个像吃了黄连。如今有了这样的新气象，自然少不了前来取经观摩的人群，经常见到村长和村支书忙碌的身影。不久这个安静的小村也热闹了起来。
外地的游客也慕名前来参观。他们研究过小城的历史和名胜古迹，当他们提出要去嘉山一带观光时，村长傻了眼，脸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嘉山哪里还有风光带，只剩了一座座秃山，只剩了一座千年古刹在那里独自凄凉。
这个小城经济发达，文化底蕴深厚，如今又提出了开发旅游资源的战略。我是看不懂，一边打着青山绿水、文化古迹的旗号在宣传，一边又在一步步毁坏大自然最美的馈赠。
一座房子、一座桥、甚至一座城都可以重建，唯独大山是大地的杰作，是孕育生灵的福地，毁掉了，也就永远在我们眼前消失了。
我是一只笨笨的喜鹊，这只是我的愚见。人类应该比我更聪明。这里也不是我的家，我还是另觅他乡吧。
摄影/山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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