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卫立民到地委报到那天,地委书记王启云热情地接待了他。
一个星期以前,地委已经接到省委组织部关于卫立民担任地委副书记、兰凌市委书记、市革委会主任的通知。
“欢迎你呀立民同志!”见到卫立民,王启云一面给他沏茶,一面跟他进行了亲切的交谈。
王启云操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说:“立民同志,你在石东创下的业绩我们早就听说了,这次你调过来可是我们地区和兰凌市的一大喜事呀!”
卫立民谦逊地笑道:“哪里哪里,我是来学习的。”
“听说立民同志也是南下的?”
“是的。”卫立民点头道。
“我也是南下的,咱们可是一路货色哟。”王启云说着大笑起来。
谈到工作,王启云神情凝重、意味深长:“立民同志,知道你前两年在石东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委屈,我们都一样,就算是接受新考验、经受新锻炼吧,谁叫我们是老党员、老同志呢?”王启云接着把地区和兰凌的情况向卫立民作了简要介绍,并对他说,“立民,你就放开手脚大胆地干吧,地委做你的后盾。”
到了兰凌,卫立民与几位市委、市革委会领导见了面,了解了一些情况。当天下午卫立民就找了一辆自行车,一个人骑着车子到大街上转悠去了。
说是大街实际并不大,市区十二三条主次干道最宽的一条机动车道并排难过三辆卡车,而且就这一条是水泥路面,两侧铺设了人行道,其它都是人车混流的三合土路。
城里没什么高层建筑,七层高的邮电大楼已是鹤立鸡群。街面上鲜有熙来攘往的热闹场景,就连经营面积一千来平米的那个全市最大的百货商场里顾客也稀稀落落,没什么人气。
卫立民骑着自行车在街市上穿行,感觉到的是一种萧索的晚秋气像,与时下春暖花开的节令很不协调。他路过一个街口,只见墙面上有几张残留的大字报被风吹得猎猎地响。另一面墙上不知是谁的涂鸦作品:前面是粗笔涂写的几个大字:“打倒陈大”,后面画了个大圆圈,圆圈里面满是黑点。
这些似乎在告诉他前不久这里也曾轰轰烈烈过。
看到这些,在石东被批斗的那些场景不由地在他眼前闪过。
再往前走,是一座混凝土拱桥:桥下横着好长一条烂泥沟。
这条沟四米多宽、两米多深,沟沿外侧向下呈二、三十度的斜坡。卫立民从几位老者那里得知,这条沟是好多年前就已废弃的护城河,绵延好几里长呢,人们都叫它老龙沟,沟里早就断了水源,下面已淤积成污泥,一到夏季沟里滋生的蛆虫乱爬、蚊蝇横飞,老远就能闻到那里散发出来的恶臭。
这条长长的烂泥沟引起了卫立民的沉思……
最近两三天卫立民徒步穿行在背街小巷和几个棚户区。
这些地方全是土路,而且曲里拐弯如同山间的羊肠小道,遇上雨天脚下一踩一滑,一带一脚泥巴。路边的房屋大都破旧,不少墙壁因为常年风雨侵蚀砖的棱面已剥落,裸露着砖瓤儿。房顶上有的是红机瓦,有的是黑小瓦,有的是石棉瓦,有的则用木条钉着油毛毡。
这些房屋高的高矮的矮,前的前后的后,参差不齐,错落无致,一眼望去斑斑驳驳,冷冷凄凄。
看到这些卫立民心里不由地泛起一股寒意。
这天上午,卫立民吃过早饭就出了门,准备继续到巷子里去转。走出市委大院不远,他感觉天有点不对劲儿,阴沉沉的天空弥漫着灰黄的粉尘,房屋、树木、行人、车辆……
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黄之中,变得模糊不清,一阵阵干涩的大风卷着沙尘凶猛地向路人扑去,倾刻就把他们裹住,旋即又抛开他们继续往前扑,仿佛要把一切吞没。
恐怕要变天,卫立民这样想着就返回宿舍换上晴天雨天都能对付的旧翻毛皮鞋,拿起军用雨衣又走了出来。
果然走着走着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幸亏有了准备,不然可就要淋惨了,卫立民暗自庆幸。他把搭在手臂上的军用雨衣穿在身上,戴好雨帽继续往前走着。
走出一个巷子口,眼前是一条六七米宽的小街。
这时雨越下越大,卫立民把雨帽檐往下拽了拽,走进了小街。
没走多远,只见前面出现了一大片污水。臭气熏人的污水正混着雨水四处横流,过路的人们都掩紧了口鼻。有人在这里垫上了砖头、石块和木板,人们小心地踩着走过,然后匆匆而去。有的人不小心一步踏空身上溅满污水,就不禁骂起娘来。
“柱子、晓林你们看,又是这儿堵上了。”这时一个打着油布雨伞的女子正站在路边招呼着走在后面的两个年轻男子。
这女子看上去三十二三岁,俊俏的红扑扑的脸上焕发着逼人的英气,她短发齐耳,举止利索,声音脆亮,一看就知道是个风风火火的人。
她叫李培英,是红星白铁合作社的主任,也是这条街道的居委会主任。
后面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郭铁柱,二十出头,肤色黑红,高大墩实,象个铁塔。另一个叫江晓林,十八九岁,比铁柱单薄一些,高中还没毕业就因家境贫困辍学进了白铁社,在白铁社算是一个拔尖的文化人。
卫立民不由地停下脚步,想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哼,市里的这些头头脑脑们,屁股门上都脏成啥样了也不过来清理一下,一天到晚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些啥……”郭铁柱边走边气恼地嘟囔着。卫立民感觉他话里有话,扭头一看,嗨,这不正是市委、市革委会大院的后门么?
“不要叨叨了,一个大男人瞎叨叨什么呀,要是发牢骚能把这阴沟牢骚通,咱们都坐着发牢骚好了,还不快抄家伙去!”被李培英一顿抢白,铁柱顿时住了嘴,拽着晓林往回走去。
“把我的雨衣带过来。”李培英在他们身后大声说。
不一会儿铁柱和晓林就扛着撬杠、铁锨、镐头和三齿铁鎝走了过来。铁柱先用撬杠把一块盖在阴沟上面的石板向前移了一下,然后把撬杠插进两块石板的间隙,用力向上一撬,那块一米见方的石板的一边就被撬了起来。
站在旁边的卫立民急忙拿过铁鎝从下面把石板牢牢兜住,两人一起把石板的一角移了出来。而后四人一起发力把石板抬到一边,接着又把另一块石板抬开。果然这下面堵了一堆破砖烂瓦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污水正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这时雨渐渐停了,几个人脱下雨衣忙乎了半天终于把这些东西全都清理出来,又把石板盖好。
“谢谢你同志,叫你受累了,真不好意思。”李培英笑着对卫立民表示谢意。
“不用客气,为大家的事都该出把力嘛。”
“请问您贵姓?”李培英问道。
“叫我老卫好了。”“听口音你不象本地人。”
“唔,以后时间长了不就成本地人了么?”卫立民笑道。
他接着问李培英:“你们这里下水道经常堵吗?”
“哎呀别提了,我们这里哪有正儿八经的下水道,就是阴沟,用砖头石块砌起来的阴沟,宽的宽窄的窄,深的深浅的浅,一段一段连接起来一直到河边,上面盖上石板、水泥板什么的,有的地方连盖板也没有,就是明沟,一遇天阴下雨不是这里堵就是那里漫,唉,真是伤透脑筋。”
卫立民边听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接着他拿起雨衣踩着污水稀泥转身往前走去,走了十几步回过头来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李培英,心里暗忖:“嗯,这大妮子领头羊当的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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