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是清欢

作者: 秋氺 | 来源:发表于2020-11-10 20:12 被阅读0次

            七零后的童年,大多是在艰苦的饥馑岁月中度过的。更何况生我养我的鲁西南那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没有高山峻岭,生长出美味的山珍野蔌;没有江河湖溪,培育出新鲜的鱼虾藕菱。所以我们童年记忆的版图上,关于吃的部分,感觉总有些苍白单调,缺少更丰富斑斓的色彩。

            但是,大自然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再贫瘠的土地,也是人类最宽厚慈爱的母亲,她总会竭尽所能,为自己的孩子奉献出种种人间美味。这个小村回馈给我们的,是它自己所能拥有的全部。那些清苦的时光,因而晕染上了一抹抹温馨的底色,为晦涩的童年记忆,增添了一分分最为明艳的甜蜜。

            小村坐落在一片平坦广袤的原野上,葱茏绿树环绕,春来鸟语花香,夏至秀木成荫,鸡犬之声相闻,一派宁静详和。初春时节,枝梢上鹅黄的柳芽儿开始泛出了浅浅的绿意,杨树毛毛在微风的轻拂中簌簌落了满地。清晨,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第一缕炊烟,召唤着我们出发啦!撸柳芽儿,捡“毛毛虫”,是孩子们最快乐的工作。将嫩嫩的柳芽儿或杨树毛沸水里汆过,用手团成团挤掉水分,晾凉拌上捣碎的蒜泥,淋上油盐酱醋,喜欢吃辣的洒点辣椒油,清新爽口的一盘野味便上桌了。父亲就着喝上一盅小酒,卸下一身劳作带来的疲惫;母亲和孩子夹一筷小菜,喝几口玉米糊糊,清香便在唇齿间流连……   

            清明前萌出的香椿嫩芽淡绿中透着隐隐的红晕,是最新鲜可口的。开水烫一烫挤净水分切碎,撒在打成方块的白嫩嫩的豆腐上,浇上生豆油和盐拌一拌,这是父亲最爱的一道下酒菜;或者打入几个鸡蛋搅拌均匀,煎成鸡蛋饼或做成香椿炒鸡蛋,吃起来更是满口溢香。一场细雨浴过,香椿芽儿“蹭蹭”地往外冒,放久就老了,母亲便将它们连叶带梗整整齐齐码在瓷盆里,一层一层撒上盐腌起来,留着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享用。

            青黄不接的暮春四月,铜币样的榆钱儿一嘟噜一嘟噜肆意摇曳在枝头,这是大自然献给人们的最实实在在的馈赠。榆钱儿掺在玉米面里和好醒一醒,捏成一个个窝窝或团成丸子状,上锅蒸熟。虽然入口感觉略显粗糙,但那股甜津津的香,还是会让沉寂已久的味蕾活跃起来;几口一个下肚,那充实的饱腹感足以慰藉许久以来的辘辘饥肠。

            初夏,我们最渴盼的,就是一场槐花盛宴了。默默守候在村东头的那一棵棵老槐树,它们的粗干虬枝上,曾栖息了多少祈盼的目光?凉意沁人的五月清晨,大家早早爬起来,约上小伙伴一起攀上槐树那横斜的枝杈,摘下一串串白白嫩嫩的槐花,高处的用长长的竹竿绑上镰刀勾下来,挎篮子的装在篮里,没带工具的用衣襟兜着。心急的等不及回家洗干净,一路往家奔,一路上就忍不住掏出一把来塞到嘴里,生槐花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回到家,母亲会把摘来的槐花烙成香香甜甜的槐花饼,煮成清心清肺的槐花粥。呼噜呼噜喝碗粥,大口咽下一个焦香中带着甜味的槐花饼,胃里便充满熨帖的温暖。

            赤日炎炎的盛夏六月,总是盼望着夜晚的清凉赶快降临。漆黑的夜幕低垂下来笼盖四野,星星眨着明亮的眼睛笑望人间,整个小村酣眠在悠远而喑哑的蛙鸣里。池塘边的杨柳树林,田间地头的野径上,一束束手电筒光柱照向树干上惊慌逃窜的知了龟。不一会儿功夫,每个人带来的瓶瓶罐罐就都装得满满的了。第二天的饭桌上,必定会出现一盘新鲜嫩香的煎知了龟,是母亲早上燃起小火,小铁锅里加了原榨豆油,用锅铲轻轻按压着慢慢煎制而成的“珍馐美味”。咬一口嘴角“吱吱”流出了油,孩子们几乎一夏未沾荤腥而寡淡无味的嘴巴,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慰藉。

            金秋十月,所有的粮食安安静静躺在土地里,等待着庄稼人来收获,孩子们总算可以大饱口福一回了。寻一处田间空地,挖一个坑,拾些砖头瓦块垒在上面做成简易土灶,灶底卧几块刚刨出来的鲜地瓜,点燃还带着黄豆粒的豆秸秆。火熄后焖一会儿,扒出烤熟的地瓜,吹拍掉上面的灰土,剥开已经焦黑的皮儿,冒着丝丝白色热气的地瓜瓤便呈现在一双双垂涎欲滴的眼睛面前了。热热的烤地瓜在两只手里倒腾来倒腾去,虽然被烫得“哧哈哧哈”,但趁热咬一口,那又甜又面的软糯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吃完再扒拉扒拉余灰,捡出烧好的黄豆,用手搓搓灰,一粒一粒扔进嘴里,“咯嘣咯嘣”一顿嚼,那焦焦的、香香的滋味,便充满了整个口腔。为了这顿美食,小伙伴们分工合作,挖坑的挖坑,垒灶的垒灶,抱柴的抱柴,烧火的烧火,齐心协力尽享完美味,手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你往我鼻头上抹一把,我在你腮帮上画一道,个个都变成了花脸猫。大家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着,那欢快的笑声一直回荡在田野里,响彻在云霄……

            冬日的乡下,好像天天除了白菜萝卜,实在没有更多的蔬菜可供选择了。唯有到了春节,再贫寒的人家,哪怕买得再少,也得备齐鸡鸭鱼肉,热热闹闹迎接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忙年,家家要蒸馒头包子,过油炸丸子,炖鸡炖鱼,煮肉煮排骨。我和叔叔家的堂姐妹,今天窜到我家,明天窜到你家,哪家忙年,就跑到哪家去大快朵颐。虽然肉包子馅里大多是白菜萝卜,豆沙馅儿里更多的是充数的地瓜,炸好的丸子要留着烩菜待客,只能盛出一小盘供我们解解馋;大块肉是不敢随便动的,用盐腌得齁咸要一直吃到二月二,只能捞出带肉的大骨头让我们啃一啃,但是,能享受到这些过年的美食,对我们来说,就相当于赴一场饕餮盛宴了。那时的大人不会呵斥阻止,笑眯眯看着我们吃个够。那些物资严重匮乏的年月,孩子们正在窜个头的身体,实在需要这些营养的补给啊!

            ……

            岁月不居,童年远逝,那些年整天在乡间田野里追逐撒欢的孩子,很多都已走出了小村,见识到更广阔的大世界,有机会尝到更精致的美味,那些属于童年的苦涩味道也逐渐淡漠在了风尘里。但春食野蔌,夏尝榆槐,秋来烤薯,冬至啖荤,一年四季,那些从遥远童年飘来的一缕缕饭香,那些味蕾上最深刻的记忆,总能在故乡的土地上找到最厚实的寄托。那一蔬一饭虽然简单粗陋,远远不能跟后来品到的山珍海味相比,但“人间有味是清欢”,那浓浓淡淡的香味里,是留在记忆最深处的亲情至爱,是清苦岁月里最难得的人间真意,终生,梦萦在游子轻轻的鼻息里。

            那些苦涩而甜蜜的童年记忆啊,那些味蕾上欢快的舞蹈,是舌尖上永远抹不去的浓浓乡愁,在我们心底,氤氲成一生无尽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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