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端午节，正赶上一年一度高考的日子。
虽然夏日已至，天气却还没来得及变得“凶残”，太阳晒得温吞吞，油腻腻。
我在那天做了一件厉害的事，人生第一次离家出走。
001
因为2008年那场地震，我们一大家亲戚在表哥家暂住，因为他们家有一个露天的小院儿。
晚上我们可以在院子里打通铺，免得半夜里被突如其来的余震惊醒。
那时候的我，倔强自负，还不太把高考放在眼里。
有天早上，我和表哥两人被关在他的小房子里做题，做着做着，两人开始偷偷翻出手机玩耍。
正跟手机那头的人聊得兴起，听见我哥“咳咳”两声假咳，我赶紧从桌兜下抬起头来，迎面就跟纱窗外站着的我爸对上了眼。
他没有表情，就那么站着，看着我。
我下意识扭头看我哥一眼，他早都撤掉手机装作在认真写题了。
这个大难来临各自飞的狗崽子。我心里骂了一句。
没容得我做其他反应，一句冷冰冰的话丢过来。
“出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到了院子中间。
002
如果放在现在，我肯定会凑上去在我爸跟前蹭一蹭，讨好两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但在那个敏感时期的我，坚硬如钢铁，有着英雄般的恢弘气魄。
我歪着脑袋，站在院子里，斜着眼珠子盯着他看。
他说：“手机拿出来。”
我不说话。
他又说：“手机拿出来给我。”
我继续瞪着眼睛不说话。
他说：“别让我说第三遍。”
我没忍住轻蔑地笑了。
因为我打心底里知道，他最舍不得打我了，从小到大只打过我两回，还都是装腔作势，拿个小苍蝇拍子挥来挥去。
那玩意儿能打痛人？当我是苍蝇呢。
那时候的我更不懂得什么叫给台阶下，只觉得他多管闲事，装腔作势。
我就是想把他晾在台子上，让他下不来。
003
他看我居然笑了。
老脸一红，开始转头去找物件儿，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揍我。
他先去拿了一根又粗又短的拖把棍子，掂了掂放下，又在院子边儿找了根废旧铁丝，用手扒拉一下表面，可能觉得有点儿刮手，又放下。
在我面前来来回回转悠了好几个圈，终于在一个扫院子的柳枝苕帚里抽出一根最细的枝儿来。
这次他轻微地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拿起柳枝儿转身走过来，“我让你把手机拿出来你听不到吗？”
我开了口，“凭什么？”
“凭什么，因为我是你爸。”
“因为你现在已经高三了，你还跟谁聊天呢？”
“手机拿出来！”
我一字一顿说，“不可能。”
他咬着牙，艰难地抽了我一下，却被跟出来的表哥英勇地挡住了。
我哥背过脸龇牙咧嘴地跟我说：“你先出去，先出去。”
我二话没说扭头就走了。
心想着他这个糟老头子居然真的敢打我？
这时候听见他在后面喊：“你站住！你去哪？你再走一步我看看？你信不信我……”
然后就是周围的人拉拽阻挠的声音。
我不回头都知道，他根本不敢追上来，因为再追上来不一定会有人给我挡着了，要真打了。
他是真的不敢。
004
出了门以后，发现街道很空旷，没多少人。
我一个人沿着街边溜达。
觉得有点儿无聊，就打电话约了我闺蜜出来共患难。
她一听我离家出走了，激动得不得了。
一边叫喊着说你太牛了，一边在那边儿开始收拾她的行李，说是要出来和我浪迹天涯。
我俩碰头在一个公交站，想坐车去一个公园溜达溜达，商量一下对策。
上了车发现车上挺多高三学生，提着透明的文具袋，里面挤着一张准考证，还有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各种答题文具。
他们的父母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献殷勤”，一会儿问问渴不渴，一会儿问问热不热，还有人在空调车里给自己儿子扇着小扇子。
而那些高三的学生仿佛没有心情来体会父母的苦心，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也许是在回忆上一场的考试最后一题选择题选了什么，也许在想下一门就是最后一门了，终于人生要解放了。
以后要扛起“高考大旗”的人，就是我们了。
我心里琢磨着。
005
我和闺蜜坐在公园的湖边上，唠着闲嗑看着太阳一点点的往下沉。
闺蜜说：“我觉得按照你爸宠你的程度，这辈子也不会真揍你，你肯定是夸张了剧情。”
“哎呀，真打了，虽然被我哥顶了，但他这种行为是令人发指的。”
“我看他是看准了是你哥才下手的。”
“哈哈哈，别废话了。我今晚去住你家，我要吓唬吓唬他，免得他下次再来惹我。”
“我以为你要去隔壁省呢，我连行李都收拾好了，你现在跟我说去我家！那你可是威风的离家出走了，我算是公园一日游啊？”
“有毛病。”
说着话的功夫我们一起慢慢往车站走回去，没一会儿那些高三的学生就慢慢地涌过来了。
他们有的扔书，有的跳跃，有的在街上大喊大笑。
真好啊，他们就要开始人生新阶段了，虽然这一关很难，但是再难也就是这一下午的两个小时了，过去了就过去了。
我忍不住感慨。
有人用两个小时来决定人生命运，有人用两个小时来追逐片刻自由，有人用两个小时打磨一个技能。
而有的人，却用两个小时来抚平自己做作的公主心，来伤害她老爸。
就像我。
006
晚上，我和闺蜜已经在被窝说起了悄悄话，却突然被砸门声惊起。
掐指一算觉得要出事，赶快套上衣服去开门。
门外面熙熙攘攘地站着我妈，我爸，我姥姥，七大姑八大姨，等等。
后来怎么交涉的我忘记了，只记得回家的路上我姥姥哭了一路，我妈叹气了一路。
只有那个罪魁祸首，黑着脸在前面开车，一言不发。
回到表哥家已经很晚了，我很有眼力价儿的溜去洗漱。
我妈突然跟上来说：“别再这样气你爸了。”
我还在倔：“那他打我就行啊？凭什么。”
“他是前几天听说他一朋友的女儿，因为学历不高，被一个喜欢的男孩子抛弃了，整天寻死觅活。
所以自己杞人忧天，怕你落得那个女孩儿的下场。
不然他平时什么时候管过你啊，恨不得把你捧上天吧，你自己琢磨琢磨。”
我妈说着话白了我一眼。
我没说话，路过的时候从门缝偷瞄了几眼他，看到他以前那种欠欠儿的样子早没了，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看上去居然有点伤心的样子。
007
后来这件事，被我妈嘲笑了好久，动不动看到我爸在家里跟我打闹的时候，她就说，别闹了，再打你闺女又要跑路了。
每次听到这话我都跟他那天一样，老脸一红。
再后来我顺利考上了大学，又接着考研，常年在外地奔波。工作以后跑得更远，壮士断腕加入了“北漂”大军，远离他们身边。
说起来，这倒是真的开始频繁地“离家出走”，经常很久很久都看不到他们，甚至连电话和视频都少了起来。
早知道，我后面要“离家出走”那么多次，那天我就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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