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用艳丽荼靡的字眼去描述死灰般沉寂的爱情,张爱玲如此漠然地主宰着笔下苍生。
看她的东西应该是不会有泪的,因为冷得太彻底,那些泪水在心里冻结,凄凄地压抑着。
《色,戒》不长,不过短短的二十页,她却一写就是三十年,我从来相信时间的巨大的威力从而怀疑世间所谓的永恒。
林清玄在《法圆师妹》里说:“有时候过了五分钟,心情就完全不同了。生命的很多事,你错过一小时,很可能就错过一生了。”
那么,三十年,又有多少的沧桑巨变呢?
而张爱玲,短短的一篇《色,戒》里,竟就是三十年的岁月,当初提笔时的心情、肆虐的才情,在最终停笔之时,又有多少残留?
已想象不到初稿的模样,第一次细细读来,也未读懂,只觉处处晦涩。
后来看了电影,又读到她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文字与画面一一对照,再回头一字一句地细读,倒也似乎有点明白了。
依旧是冷漠的笔调,总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怕读张爱玲,又想读张爱玲,这真是矛盾得可以。
她似乎是看透了万丈红尘吧,如此精辟地描述讽刺悲叹世间感情。
《金锁记》解不开的锁,
《倾城之恋》坍塌的城池,
《沉香屑:第一炉香》艳炽的香港…
都是冷冷的,像眼睛,满含嘲讽的眼睛,渗不出一点暖意。
聪慧冷漠如斯,竟然会如此轻信自己的爱情,看不穿自己凄艳的人生,说来也是荒唐。
02
《色,戒》说穿了,就是一出失败的美人计。
想来可笑,这美人计倒像成了历史传统一般,“将智者,伐其情”,四大美女里倒有三位是依靠这美人计名垂千古。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一个业余的特工,能坚持到那般,也真是不易。
王佳芝或许从未爱过老易,除了……最后一次,仅仅一次而已,然而这一次便足以功败垂成。
爱情游戏有其自身的规则,权色交易、钱色交易都罢,独独不能动心。
因为那是游戏,不是现实,所有的一切皆为虚幻,所有的花好月圆,生死相许不过都是戏。
王佳芝动心了,在最后一刻。
或许是因为那枚豌豆大的粉红钻;
或许是包括邝裕民在内的那些同学太让她愤恨和失望;
或许是“每次和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
总之,她动心了,用了真情再去看老易,就似乎老易的脸上也有了温柔怜惜的神气。(其实,老易那不过是一种自嘲与怃然的神态罢了)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看到这里,便已明了王佳芝必输无疑了。
她是适合海誓山盟生死相许的女子,不适合演戏。
美人计倒是谨慎周全得很,只可惜,美人太多情,动了不该动的真心,就是打开了自己的死穴,那么,就只剩死这一条路了。
那个她以为真爱她的人平静处决了她,然后憋不住脸上的喜气洋洋,回去看太太打牌。
真是冷漠得可怕,看到此处,泪便真的在心里结冰了,不知怎的,竟笑起来,这就是感情么?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这个人是真爱我的”。
“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果真是毛骨悚然,足以摧毁所有对感情的期待,爱情是会杀人的。
《色,戒》以繁华的牌桌起笔,以喧闹的牌桌结束,钻石与灯光交相辉映。
这是张爱玲的常用手法了。
《封锁》里破旧混乱的电车,
《倾城之恋》里咿呀的胡琴,
《金锁记》里三十年惨淡的月。
她总是爱用一些缓冲,掩饰她内心的荒凉。
仿佛是无意间说了一个平淡的故事,故事开始结束,世间依旧如此,再强大的感情都不过是一个无所谓的叹息。
牌桌上,喧哗依旧,玩笑依旧,可是,那个如花的女子,在自己的幻觉里,死去。
03
罗拉拉分析,毛姆和张爱玲在文学批评界和文学史界都受到一定程度冷落的原因时提到,当大多数文人放下笔杆子,拿起枪杆子,即使舞文弄墨,也大多围绕抗日救国以及批判不抵抗主义时,张爱玲的作品却似乎与这一声势浩大的时代洪流毫无关联。
对于政治她的态度是冷漠的,她不理会外部世界任何重大激荡,甚至民族存亡的大动荡也不能在她的心头激起任何波澜。
她几乎是始终游荡于时代潮流之外,漠然于政治的一切大的斗争,而进行着自己不失严肃并富于个性的创作的作家,在赢得广大读者的同时也受到了文学批评界或文学史界不同程度的冷落。
以前还不曾有所体悟,看了《色,戒》后,突然就想起这段文字。
如果是鲁迅先生来写,大概就成了纯粹批判了吧,锐利的刀剑直刺汉奸老易以及革命斗争不彻底的王佳芝。
可是,张爱玲没有,在斗争的大洪流中,她依旧在缓缓地叙述故事。
实在看不出来她有哪里在批判老易或是王佳芝,在她眼里,他们的身份只是为了特定的故事情节,他们不过是一起看透了一场绝望至死的感情,没有汉奸,没有革命者,只有幻觉。
李安曾说,《色,戒》是张爱玲最好的一篇小说,是为自己的电影造势也好,是真心品读赞赏也罢。
其实,都是张爱玲一贯的笔法与笔调,若说最好,确是夸张了些。
每个读者心里都有一个自己的张爱玲,都有自己的“最好的小说”,没必要多出个框架来。
多一人读懂,或许就少一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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