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的是可怕的东西,很多记忆不知不觉就流失在其中。很多时候,我尝试写一些过往的事,过往的人,但记忆总是很模糊,连贯不起来,或许我们就是在忘却中成长。
我想写写老刘,趁着我还能想起他的模样。
那一年是2001年。
平谈无奇的年份,甚至需要我花点时间从纸上向后推演,才知道那是2001年。大部分的人生都如此平谈无奇,不值得记忆。
好在那年有老刘。
老刘是我的初中英语老师。那时村里的小学没有英语课,老刘是我的第一位英语老师。那时的老刘很年轻,比现在的我还年轻。
那年,老刘刚刚师范毕业,我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第一次上课,白衬衣黑西裤,锃亮的皮鞋,飘逸的长发,身上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和刻意装出来的严肃。现在想来,老刘面对我们时候肯定比我们更忐忑,毕竟我们已经做了好几年的学生,而老刘是第一次做老师。
那时的教育方式很简单,用一个现在不怎么说的词就是填鸭式教育。老师只管教,学生只管学,至于能学多少,那就天知道了。可能老刘觉得自己好歹是正经师范毕业,懂得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想尽办法让我们喜欢上英语,而不仅仅是当做一门课。
老刘和我们做了一个约定,只要他认为谁在英语学习中表现好,谁就会获得一个英文名字。我们一直认为,学生只管听老师的话就好,原来我们也可以平等的和老师做约定。我们好奇的讨论着,想象着一群土的掉渣的农村娃娃被叫英文名是什么样的情形。
第二天,鹏鹏成了班里第一个有英文名的人,只因把前一天老刘教的字母完整的背了下来。至今我还记得鹏鹏那烂大街的英文名,David。但当时的确吊炸天,以至于鹏鹏在还没有学会26个字母的时候,就自学了David 这个单词,郑重的写在自己的英语作业本上。
老刘的标准很是随意,上课回答问题正确,作业写得工整,单词发音标准,很多人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获得了英文名字。武子被命名为Jim ,蕾蕾成了Lucy,敏敏成了Lily,老刘甚至细心的给我们编制了一张英文名表,告诉我们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名字。老刘玩的这个小花招效果出其的好,大家上英语课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英文名字犹如幼儿园获得小红花,廉价但是让人满足。
对了,我的英文名是Jackie,成龙大哥同款。
老刘在课上给我们放英文电影,《人鬼情未了》《泰坦尼克号》《珍珠港》。老刘一句一句教我们唱英文歌,至今听到,“When I was young,I’d listen to the radio”的旋律,就能想起老刘在讲台上陶醉其中的样子。老刘给我们排演英文短剧,公开课上,老刘凭着的莎翁《哈姆雷特》中一段剧情,C位出道,惊艳众人。老刘鼓励我们抛弃哑巴英语,带着我们一句一词的练习对话。
老刘的付出换来了回报,我们班的英文成绩一直稳居全区第一名。树秀于林,我们也多少听说了一些关于老刘的流言,但老刘从不当回事,依旧我行我素。我很庆幸老刘的我行我素,至少我们受益无穷。现在想来,老刘的好多想法在当时的确是有些离经叛道,很多流言应该是真的,毕竟一个刚毕业的年轻老师的教学成绩压过了很多老教师,有些人言是非倒也正常!
初三的时候,老刘当了我们班主任,除了英语课,最操心的事就是劝退学的学生回来上学。那时候农村中学失学的很多,有的是因为家庭原因,有的则是纯粹不想学了,隔三差五就有同学收拾书本,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大多老师见怪不怪,毕竟考核老师的是升学率,而不是失学率,老师只要关注学习成绩靠前的学生就好。
老刘对失学深恶痛绝,在他眼里,不管什么原因,学生就得学习,哪怕是最后一名。每当班里有同学退学,老刘都要借数学老师的小踏板去家访。我曾跟着老刘去家访过一次,老刘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人家堂屋门口,从知识改变命运到童工违法,说的天昏地暗,口干舌燥。家长点头赔笑,唯唯诺诺,就是不松口孩子重新上学。
回学校的路上,老刘的话少了很多,或许是一种无能无力的挫败感。自那之后,老刘课上少了许多嬉笑,多了一些人生大道理。老刘也时常收起笑容,绷着脸教训我们,无非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只有考上大学才能出人头地,改变命运。老刘讲了很多,但我也没记住多少,想必其他人也是一听了之。
有一次我们小组放学值日,完成之后,我在教室看古龙的《七种武器》。老刘转到教室,伸手拿过我手中的书。待看清楚我读的是武侠的时候,老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已准备好接受老刘的狂风暴雨,可老刘却翻开书,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我大学的时候也读过这本书,古龙的其他小说,《绝代双骄》《情人箭》,还有金庸,梁羽生我都读过。”老刘边翻书边和我说,“后来工作了就不怎么读了。”
我没敢接话,也不知道怎么接,总不能这时候和老刘讨论武侠吧。
“我听你们语文老师说,你作文写的不错,看看这些书也挺好的,多读书,对些作文有好处。”
老刘仿佛忘了我的存在,只顾自说自话,“我不反对你们读这些课外书,只是现在马上就要考试了,还是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改变命运。你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不一样,好多你们没有见过的,玩过的,可是不学习你们还有第二条路吗?我也想让你们好好玩,享受童年,可是我怕这样是害了你们。”
我依旧没接话,老刘合上书还给我,沉默了一会,“天不早了,回家吧!”
后来想想,老刘真的是把教师当成了一种责任。我们这群农村娃娃改变命运的方式只有学习,老刘看的通透,却无能无力,只好用喋喋不休,絮絮叨叨,期望我们能听得进去一半句。
听了那么多大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如今我们挣扎于生活之中,或许想到老刘当初的苦口婆心,应当满是悔恨。
初中毕业,去了城里读高中,和老刘的联系就少了。后来听说老刘娶了我们的化学老师,公认的全校最漂亮的女老师。同学武子贱兮兮的说,我们也算是老刘的间接媒人。
再之后,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我们各奔东西。同学聚会谈论的无非工作挣钱,家庭孩子,甚至都不再有人提起老刘。那些岁月仿佛没有发生过,不知是我们真的忘却了,还是懒得再提起。
去年偶一天,工作之后,脑子昏昏沉沉,外面黑云密布,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老刘,试着搜索老刘的名字,还真找出几篇有关老刘的报道。找到配图,才发现老刘这会真的是老了,身材微微发福,短发代替了长发,依旧白衬衣黑西裤锃亮的皮鞋,站在台上,煞有其事的讲话。只是不知道现在老刘的课堂上是不是还是一群Jack,David,老刘还给他们放不放电影,教不教唱英文歌,是不是还苦口婆心,偶尔翻翻武侠小说。
脑海中常常浮现一个画面,某一天走在大街,对面走过来一个人,白衬衫黑西裤,飘逸的黑发,脸上带着笑,正是老刘。老刘一如当时年轻,我们说说笑笑,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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