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花开
原创
文/红枫
01洞房花烛夜
“小云,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谁也不能说。”兰花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不会说的。”
“我妈千叮咛万嘱咐,可还是出事了。”兰花摸起了泪。
“兰花,你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再说,这只是一种迷信说法,当不得真的。”小云安慰着兰花,可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她曾听母亲说过,她的一个表姐结婚时,花烛双双灭了,结果没有几年,表姐和表姐夫都在一次车祸中丧生。
今天,是兰花的二姐腊梅大喜,她和兰花一起做了伴娘。新娘进门时天已黄昏,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她俩各自提着一盏卫灯走进新房。把灯放下的那一刻,兰花手上的卫灯灭了。
写字台上有本日历,兰花一把取下两只灯罩,撕下一角日历,重新点亮。小云见此,早已默契地用身子挡住兰花。
众人拥着新娘子挤进屋里,几个胆大的小孩七嘴八舌叫着:“新娘子,红鸡子拿来!红鸡子拿来……”并没有人注意到小云这边异样。
小云悄悄舒了一口气。
雪亮的日光灯下,新娘子抓起一把一把糖放进每个小孩的口袋。
小云在心里祷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刚才只是一个意外,新郎不会有事的。”
男左女右,刚才灭掉的是左边卫灯。老人说,左边灭的新郎先死,右边灭的新娘先死。
夜,渐渐深了。
闹洞房的亲友陆续散去,新郎和新娘相视一笑。新娘脱下大红外衣,拿起门后的扫帚清理地上的瓜子壳、花生壳、糖纸。
新郎捉住新娘的手抢过扫帚:“腊梅,你歇会,我来。”
“文田,你去灶房把门闩插上,别让妈又下来一趟。”新娘重新拿回扫帚。
此时,挂在墙上的钟“当”地敲了一下。
“腊梅,不早了。”新郎回到屋里,回身关好门,熄了灯。
红漆写字台上并列着两盏卫灯,橘黄色的火苗在玻璃罩里跳跃,屋里的物体亦是影影绰绰。
蚊帐里传出新郎的声音:
“腊梅,你不嫌我家穷,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文田,穷怕什么,我们年轻有的是力气,只要肯吃苦,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灯花在玻璃罩里 “噼噼啪啪”发出一串轻响,屋里陡地亮堂了许多。
窗外,夜黑如墨,寒风呼啸。“三九四九冰上走”,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02早就看到了
晨曦微醺,窗上糊着崭新的报纸,光从缝隙漏进来,和写字台上卫灯的光重叠在一起。
窗户正对着床头,腊梅刚睁开眼就迎上了那一束光。
写字台上左边的卫灯又灭了。
腊梅心里一个激灵。她躺在外侧,看了一眼身边,文田还在熟睡。隔壁灶房传来勺子舀水的声音,声音很轻,舀水的人显然是小心翼翼地把勺子探入水里。但声音还是渗进糊着报纸的板壁缝,若有若无地传进腊梅耳朵。
“腊梅,一个人生四个父母,嫁过去后,一定要对婆婆好。多帮婆婆干点活,力气白天用了,夜里困一觉又转回来了。”彩云的耳边响起母亲的嘱咐。在家里,她排行老大,每天和父母一起起床,帮着母亲烧火、做饭,料理家务。一切安排妥当后,再带着弟弟妹妹上学。
初中毕业后,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她放弃了继续上学。在家里,她是母亲的好帮手。扛上锄头,她是父亲的好搭档。匀称结实的身板,白里透红的皮肤,大眼睛,高鼻梁,怎么着都是回头率可观的。
腊梅轻轻拿开文田搭在腰上的手。
文田的手又绕上来,闭着眼睛说:“老婆,再躺一会。”
腊梅边套衣服边说:“这些天咱妈也累了,我得起来帮妈搭把手。”
文田口里嘟囔着,翻个身又睡着了。看到文田脸上还没消退的疲倦,彩云帮他盖好被,轻轻下床,她用身子挡住床上人的视线,把灭了的灯重新点亮。可她刚把灯罩罩上,灯又灭了。如此几遍,她把另一盞亮着的卫灯也捻灭了。
来到厨房,婆婆已在忙碌。
近六十岁的婆婆身材瘦小,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就是这副弱不禁风的身躯在丈夫撒手离去后,硬是把五个子女拉扯大,送三个女儿出嫁,如今又迎进大儿媳。
“腊梅,看看卫灯,早点添上煤油。”婆婆提醒。卫灯是要亮一天一夜的,灯管里的煤油必须中途添。她怕腊梅忘了这事,提醒着。
“妈,为了省点煤油,我把灯调熄了。”腊梅熟络地往灶膛里添着豆杆,移开话题, “妈,以后早饭我来做,你多睡一会。”
“妈年纪大了,夜里醒觉,你们年轻多睡一会。天还早呢,再去躺一会,饭好了妈叫你们,这里妈一个人来得及。”婆婆每一条皱纹里都是笑意,硬是把腊梅从炉膛前的凳子上赶走。
腊梅看看自己插不上手,回到隔壁卧房,文田睁开惺忪的眼,嘴角上扬,乐了:“哪有新娘子第一天就帮着干活的,你这不是打你老公家的脸吗。”
腊梅一听也有理,只是平时忙惯了,这一歇下来还真不习惯。
文田见她呆愣愣站在屋地上,被子一掀,把她扯进被窝里:“这两天我们的任务是造人。”
灶间的婆婆脸上笑成了一朵瓜叶菊,她打开楼梯下面的鸡笼,鸡们争先恐后涌出来。
她抓一把玉米从空中抛下,黄灿灿的玉米惊得鸡们一阵躁动,扑腾着翅膀往四周散开,又迅速聚拢,低头啄起玉米。扬起头,吞下玉米,“叽”叫一声。又啄一粒,仰头晃脑,吞下,再“叽”一声。门外的黄狗盯着看一会热闹,摇摇尾巴跨过门槛,加入这一异族。
鸡们啄得更欢了,黄狗“汪”得狂吠。霎时,鸡叫狗吠,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听,妈在给我们加油呢。”文田附在腊梅耳边说。
腊梅看一眼桌上的卫灯,心慌得像有面鼓在使劲擂。其实,刚进门时,她就看到了兰花重新点灯的那一幕。只是,她没看清是左边还是右边。但不管左边右边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听老辈人说的多了,如今这事还让自己碰上,心里总是有了阴影。
03阴影挥之不去
腊梅的婆婆做得一手好豆腐。许多村民怕吃不上,一早就过来等,每天,做出来的豆腐不到九点就卖完了。早上起来,腊梅和婆婆一起做豆腐,豆腐卖得差不多了,她提上早饭去田间。
农忙时,文田兄弟俩都是一大早就去田里劳作了。给兄弟俩送早饭后,腊梅就和他们一起劳作,回到家和婆婆一起做家务。腊梅比婆婆高出一大截,有什么重活都抢在婆婆前面做了,有什么好吃的先端给婆婆,人前人后,进进出出“妈,妈”整天不离口,喊的邻人啧啧赞叹,喊的婆婆眉开眼笑。
有句俗话叫“娶个媳妇卖个儿”,婆婆是“娶个媳妇多个女儿”。
婆婆不识字,不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搓绳子要往一个方向搓,绳子才会结实。一个家庭,每个成员的力要往一块使,心才会牢牢地黏在一起。腊梅原本是抱着和婆婆花个一年半载的时间磨合,没想到婆婆的简单和厚道让她放下
了所有的顾虑。
她什么都不用想,只管每天干活。
谁说婆媳难相处?腊梅和婆婆就像鱼儿逢到水。
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休,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和婆婆一起养猪磨豆腐的生活清苦而甜蜜。
转年添了儿子,婴儿的哭闹和笑声充斥着屋里的每个角落,每个人的幸福感都爆棚。那时土地已分到户,家家户户都是粮满仓,菜满垄。只是粮食顶不了几个钱,加上小孩子身体弱,头痛脑热,隔三差五上医院,亲邻之间人情往来,红白喜事,逢年过节,钱窟窿越渗越大。上个世纪造的房子也摇摇欲坠,晴天漏风,雨天漏水。
八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初期,外商来华投资;华侨归国建设。沿海城市,高楼大厦一天一座不是怪事。
农村习俗,年过后初八前是走亲访友的日子。这天,家里来了一个亲戚,亲戚是文田的表弟。
虽然已交春,但春寒入骨没商量。表弟穿着花格子衬衫,大喇叭裤,外套一件西服。尖脑壳上顶着一头披肩长发,一副蛤蟆镜架在鼻梁上,苍白的手指时不时摸摸小胡子。
村人“哗”得一下涌到彩云家,像看怪物一样盯着表弟看。
表弟二十五六,看到周围这么多人围着自己,也不囧。故意慢条斯理,抬起脚,指着脚上乌黑发亮的皮鞋,伸出食指弹弹,卖着关子:“知道这双鞋多少钱吗?”
有人摇头。
表弟把鞋底朝向村人,指着鞋底上猪腰形的鞋贴,问:“钉一双几多钱知道吗?”
有人摇头。
“一块钱。”
人群里有人惊叹,要知道,猪肉也就一块二毛钱一斤,这钉一下,就是将近一斤猪肉没有了。而这东西钉在鞋底看不见,又治不了脚气病。
表弟收回脚,踩在石板路上来回走着。鞋贴是铁器的,和石头触碰后发出的声音铿锵有力,像正规军练操。只是表弟两只皮鞋踏地不够声势浩大。
“钉这俩玩意儿就为了听声音的?”有人问。
“还可以减少鞋底磨损。”
表弟停下来:“我去年就在奉天做这个,一年赚了一万多。”
“小子,你说补鞋不就行了,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文田给这个表弟一记爆栗子。
听到这里,腊梅心里动了一下。她们一家四个劳力,卖粮食,卖猪仔,卖豆腐,一年也剩不下几千块钱。
夜里,腊梅对婆婆说:“妈,过了十五,我和文田也想出去。”
婆婆怀里抱着六岁的孙子:“去吧,趁年轻出去,家里有我和文成。”
正月十五元宵节,活着的人要给已故的人照灯。墓前,腊梅点上蜡烛,给墓里的公公说话:“爸,我是你的大儿媳腊梅,你一定要保佑这个家平安无事……”
尽管六年来家里其乐融融,但卫灯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
择日不如撞日,转天正月十六,六六大顺,腊梅和文田告别婆婆,踏上了异乡,同去的还有姐姐和姐夫。
04“奉天”承运
刚到奉天,人生地不熟的,别说生意,连摆摊的地方也找不到。好地方早已被人占据,送来补鞋的人也只认熟面孔。几天下来盘缠本就不多的身上只剩下了2.4元钱。
姐姐和姐夫扛不住了,嚷着要去别的地方看看,腊梅把身上仅剩的钱全掏给姐姐。
姐姐姐夫走远了,文田提醒她:“你把钱都掏出来,自己怎么办?就算要给,你可以给他们二元,留下四角也好应急。”
腊梅一听傻了眼,刚才只顾想着姐姐姐夫出去要花钱,没想到自己身无分文怎么办。此时,已近中午,同一个院里的几户人家传出锅碗瓢盆声,空气里盘旋着面条的香气,勾得两人的胃一阵阵打鼓。
“豁出去了!”腊梅把补鞋担子塞进文田手里,抓起放工具的编织袋,二人来到一处人来人往的马路边。
腊梅摆出工具,抬起头拢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扯起喉咙喊:“补鞋喽!”
二月的奉天滴水成冰,鼻涕下来还未抹去,已冻成冰棍,好好的人看去像个“二楞子”。
当城市的路灯依次睁开眼时,腊梅数着手里的钱开心地说:“文田,这个下午我们挣了6.4元,你快去买中饭吃,再去买包烟。”
文田是个烟鬼,没有烟抽比没有饭吃还难受。
“就你傻,我没吃中饭,你吃了吗?要吃一起去吃,要熬也一起熬着。”文田一边收拾一边打趣。
“谁说要熬?我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腊梅心里暖暖的,伸手打在文田背上。尽管孩子都六岁了,俩人依然新鲜如新婚。
此后的三个月里,腊梅和文田天天早出晚归守在马路边,有时生意好时,能有二、三十元收入,不好时,只够开支和房租。为了节省,二人吃了三个月的清水煮面条和大白菜。
腊梅的隔壁住着一对四川夫妻,和她们年龄相仿。这对夫妻每天凌晨去工地背水泥袋,回来后又去市场拉货,一天收入比她们好许多。有时拉货回来迟了,腊梅就帮他们把炉子打开,烧上水。碰上节假日,腊梅会为自己和文田添几个菜,也邀请这对四川夫妻过来一起改善伙食。
一来二往,两家便成了好邻居。一天,邻居对腊梅说:“妹子,出门都是为了多赚钱,如果你们不嫌辛苦,早晨和我们一起去背水泥袋。这活虽然脏、累,但来钱快。”
腊梅知道,工地上的水泥袋每天就这么多,她们去等于是和四川夫妻碗里分饭。
四川妻子见腊梅有所顾虑,便把另一个即将开工的工地介绍给她们。
第一次, 腊梅和文田去背水泥袋赚了26块多,这几乎是他们一天补鞋的收入。
她赶紧叫上姐姐和姐夫也去背。如此一来,她们又多了一笔收入。
大米是江南的主食,但比面条贵,为了节省,夫妻俩几个月都没买过大米,夜里连做梦都是白花花的米饭。
这天,腊梅让文田守摊,自己去市里买大米。七拐八弯一番寻找下来,她意外发现了一个人来车往的十字路口没有补鞋摊。米也顾不上买,赶回去拉着丈夫去那里摆摊,摊一摆开,生意就一桩接一桩。
夫妻两人手脚并用还忙不过来。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啊!
而她的姐姐和姐夫东找西换,放到哪都没生意。
夜里,腊梅和丈夫商量,把这个地方让给姐姐,自己还回那个第一次赚6.4元的处女地。
文田在她的脸上啄一口: “你说咋办就咋办。”
为了不影响收入,腊梅花四十元钱买了一台二手缝纫机,为顾客换拉链、缝裤脚、改衣裤……
每天,她们先去工地背水泥袋,回来后,就着萝卜条匆匆扒拉一碗隔夜泡饭。然后丈夫担着补鞋行头,腊梅推着缝纫机,来到马路上开始一天的活计。
没有人补鞋时,丈夫就帮她拆要换的拉链,剪裤脚边。没有人来缝补衣裤时,腊梅就帮丈夫钉后跟,掌铁钉。两人先前都没有学过补鞋,全是凭着一股干劲边做边学,活一多,顾客在旁边等着,心一慌,就手忙脚乱,钉子偏了刺进指头里,锤子滑了,砸到指头上,一天下来,总有几个指头受伤。
夏天背水泥袋,水泥腐蚀到皮肤,先是红肿,后来溃烂,衣服粘在上面,汗水一泡,背就火辣辣地痛。晚上,夫妻俩相互抹药膏,文田心疼极了:“都是我没本事,让你跟着受苦。”
“你要有本事,我还不跟你呢。”
“敢情你就是个受苦的命啊。”
“受苦也得看跟谁啊。”
“说说,当初你怎么会看上我的?”
“眼睛被屎糊了呗。”
“不说实话,是吧?”
“咯咯咯……别,我说——我,看你对眼行了吧……”
夫妻俩互相打趣着,每次都是疼得眼泪汪汪开头,嘻嘻哈哈相拥着睡去。
能够与所爱的人在一起,连光阴都是美的。即便你挑着补鞋机,我推着缝纫机,只要有你厮守就好。
05应验了
十年来,整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奉天的风霜雨雪,日月星辰见证了腊梅怎样从一个略显稚气的少妇步入成熟端庄的中年女人。
腊梅的姐姐因为补鞋太辛苦,没有坚持几年就转移阵地去了梁溪,在梁溪市场买了一个摊位做小百货生意,姐姐劝腊梅也去梁溪。
1999年腊梅和丈夫来到了梁溪,买了一个摊位做起了小百货生意。
债务还清了,生活也比奉天轻松多了,她和丈夫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没想到好景不长,2001年丈夫被查出患了食道癌。当年六月做了手术,原以为是早期,动了手术后好好调养会慢慢恢复,不料,手术十四个月后,癌细胞死灰复燃,并迅速扩散到全身。
文田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伤心欲绝的腊梅怀揣低价转让摊位的二万块钱,陪着丈夫回到了家里。
每天她给丈夫熬药,喂药,擦身,翻身。她到处求偏方,希望奇迹能在丈夫身上发生。因为癌细胞已侵入到骨髓,丈夫的两条腿痛得无法落地,腊梅就抱着丈夫的两条腿,不分白天黑夜地揉搓,希望以此来减轻丈夫的疼痛。
从丈夫旧病复发到离去的六个月时间里,她夜夜搂着丈夫的腿入睡。
往日好脾气的丈夫得知时日不多后,突然变得易怒。
腊梅家屋后就是山,山上树多林密,灌木纵横。村民的柴火都取自屋后的山,每年过年前,文田都会去山上砍柴,堆满屋檐下,来年一年的柴火都够了。这几年,因为他的病,他不能上山砍柴,腊梅和儿子也无心劳作,整天守在他床前,老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屋檐下的柴火寥寥无几。
正是梅雨时节,天像漏了的水管,滴滴答答。
屋里屋外,愁云惨雾。
这天,天晴了。丈夫咽下几口水后,喘着气指着21岁的儿子骂:“想我多活几天就去山上砍柴。”
腊梅揉着文田的胸,文田推开她的手,闭着眼:“出去,都给我出去。”
腊梅扯着儿子,拿起柴刀爬到山上。
屋檐下的柴垛越堆越高,丈夫的气息越来越弱。
腊梅捧着丈夫的头,眼泪大颗大颗滴落:“文田,你走了谁来陪我?谁来管我和儿子?为了我和孩子,你也要活下去。”
丈夫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腊梅,我的好……老婆,今生能……与你夫妻一场,我死也……无憾了。你要答应我,我死后,为我守孝五十天,然后趁年轻找个好人嫁了。”
“不,我不会嫁人的,我会守着你,守着这个家,守着妈和孩子。”腊梅拼命摇头。
“腊梅……”文田声音轻如蚊蝇。
腊梅把耳朵凑到丈夫唇边。
文田突然眼睛发亮,他用尽最后力气,一口咬住腊梅的耳垂,舌尖在齿根滚动,发出含混的声音:“答应我,否则,我死不瞑目。”
“我答应你——”
“对不起!腊梅。”
文田松了口,安然闭上眼睛。
“……”
是谁说的?择一人深爱,等一人终老。痴一人情深,留一世念想。
如今却是,断一根琴弦,歌一曲死别。
06最后一夜
离去的人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总归已离去,留下活着的还得把日子延续。所有的积蓄除了买了两间屋基盖了二层,加上这二年给丈夫治病,家里又欠了五六万债。回梁溪买摊位已力不从心,腊梅把婆婆安排好,带着已22岁的儿子在梁溪找了一间小门面做早点。
每天早晨一点起床,和面、生炉、磨豆腐、炸麻球、糖糕......天微明,客人陆续来买。这时候,做炊饭、蒸包子、炸油条、包糯米饭、盛豆浆、拿茶叶蛋、收找零钱,见缝插针洗几只碗。人是陀螺,客人就是那跟系着绳子的小木棍,客人来了,陀螺就飞快地转转转,转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这种超负荷的体力消耗加上油烟熏,煤饼烤,以及生物钟颠倒,量你是铁打的人,做几年小吃后,人都会或多或少添几样病。
贴烧饼时,手一伸进通红的炉里,手背上的毛就“吱”地变成了一层薄灰。天长日久,贴烧饼的这只手寸草不生,强过脱毛膏几千万倍。日积月累,手背的肌肤成了暗红色的一片死肉。
面对这一切苦,腊梅默默坚持着。
梁溪的房子寸土寸金,她们住人的小房子只有三四个平方,关上门就陷入黑暗,只有阁楼上一扇碗口大的窗,漏下一点光。空间给儿子铺了一张床后就只够转身了。腊梅住阁楼,阁楼高度八十公分,坐起来头得低着。窗外是护城河,河上飘着生活垃圾,河水墨黑。夏天,热气裹着浓浓的腐败气味,从碗口大的窗户钻进来。灯一拉灭,老鼠从小窗里溜进来,旁若无人地畅游。
腊梅经常在提心吊胆迷糊过去时,冷不丁一只老鼠爬上脸,“吱”一声把她吓醒。
这样的情景与她并不陌生。刚到奉天时,她们住的是低矮的民房,民房隔壁是猪圈。有一夜,老鼠跳到她脸上拉了一泡尿,把她恶心惊吓得几近夜不能寐。为此,文田夜夜搂着她睡,一只手环着她的脸,一只手枕着她的头,这种姿势一夜不变。起来时,那条胳膊得过好久才能恢复知觉。
黑暗中,铺天盖地的无助和蚀骨的思念席卷而来。
儿子爬上来,抹去她的泪:“妈,你还有我呢,爸爸也在看着我们。”
那动作那神态那语气活脱脱像丈夫。
当天夜里,她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丈夫搂着她,把她摁进怀里:“老婆,今晚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以后你要开始新的生活。”
梦醒,腊梅大哭。
天刚放亮,腊梅回到现实。平时都是二点起来的,这天,她整整迟了三个小时。她顾不上悲伤,一路小跑赶到小店,儿子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当。
油条正在油锅里“吱吱”响。
她的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欣慰。系上围裙,拿起筷子翻转油锅里的油条,口袋里的手机在清晨里突兀地响起来。
她一看电话号码,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接起来,果然。
“姐,文成真的也走了。”手机里传来妯娌月娟的抽泣。
07寡妇窝
文田的父亲去世时44岁。
文田走的那年也是44岁。
文成比文田少三岁,腊梅接到电话,正好是文田去世三年后,文成还是44岁。
一家三个男人都在44岁患癌去世,一时之间,村里谣言四起,谈之色变。
文成夫妻俩原本也是在外做小吃的,查出有病后,就回家养病了,婆婆就由月娟照看。
正是清明时节,婆婆问二儿媳:“月娟,文成去哪了?他连他爸的坟都不去扫了,这不孝之子。你让他回来给他爸吊坟头纸去。还有他哥哥,好歹兄弟一场,怎么着也得去他哥的坟上添捧土。”
月娟奔溃,捂着脸冲到楼上。
腊梅蹲在婆婆身边:“妈,您忘了?文成去国外赚大钱去了,要十几年后才能回来。爸坟头纸我和月娥去吊过了。您老别记挂。”
婆婆“哦哦”着叹气:“唉!老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文成还在殡仪馆,得知消息的亲戚朋友从四面八方赶来。
文田去世后,婆婆悲伤过度,走路摔了一跤,从那时开始,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这次。如果再让婆婆知道小儿子也去世,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腊梅和月娟商量后,把婆婆送到文田大姐家。准备等丧事过后,再把婆婆接回来。
丧事过后,空洞洞的屋里只剩下了妯娌俩。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眼泪又溢满了眼窝,终于,又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哭完了,腊梅拍着月娟的背。问:“月娟,知道外面怎么说我们吗?”
“知道,说我们都是克夫的命,说我们一家是‘寡妇窝’,说我们死了男人,跟男人的妈没有关系了,过不了多久,都会各自找个男人,以后再也不会管婆婆了……”月娟抬起头,愤愤不已。
“嘴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了,我们只管自己怎么做就行了。”腊梅用衣袖擦去月娟眼角的泪。
“姐,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在农村,头胎女儿还可以再生一个。月娟头胎是女儿,第二胎生了个儿子,这时17岁的女儿在县城一所重点中学读高一,11岁的儿子读三年级。二人头几年赚来的钱盖了房子后就所剩无几,这两年在家光治病了,孩子读书、开支又一样不能省,家里早已负债累累。
腊梅虽然也欠债,但儿子大了,可以帮着干活了。
“月娟,你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该嫁人嫁人,我把婆婆带到梁溪去。免得在家哪个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她知道。”腊梅的语气不容置疑。
月娟比腊梅迟两年进这个家,妯娌俩亲如姐妹,高兴不高兴说了就拉倒。现在听腊梅这样说,她也不矫情。拿出一张卡塞进腊梅的衣袋:“姐,这卡里还有五千块钱,你先带上,妈年纪大了,少不了这痛那病。”
腊梅知道这钱是办丧事时,亲戚朋友送的。她把卡放回月娟手里:“刚刚说听我的,这会儿就自作主张了。”
月娟眼里又冒泪。
腊梅递上手帕:“昨晚,文田说以后不会再在梦里来看我了。不管人死后有没有灵魂,就算那个世界存在,我们和他们都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们再怎么想都无济于事,能做的就是好好待妈,把孩子带大。”
妯娌俩接回婆婆后,腊梅直接带着婆婆去了梁溪。早在几天前,腊梅就让儿子把小店后面的房子租下来。那是一个小套房,店后面一门之隔,是同一个房东的。当初想省点房租,腊梅没有要,而是租了离店二百米的一个小房子。那小房子虽然逼仄,靠近护城河臭不可忍,可房租只有300块,这边四十平方的小套房要800块。如今婆婆来了,她和儿子每天一点就要起来干活,留婆婆一个人不放心,一遍遍赶过去看也不现实,只有离得近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解决了,别的问题又来了。第一夜,婆婆就出事了。
08没什么大不了的
婆婆爱干净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这也是她做的豆腐广受欢迎的一部分缘由,甚至有人称她是“豆腐西施”。冬天她也要三天洗一次澡,哪怕就这样坐着啥也不干,这个习惯都雷打不动。
腊梅回家的这几天,她在劳务市场找了一个钟点工,平时买黄豆的事情就让钟点工去。那天到达小店天已黑,婆婆不愿意吃外面的东西,说外面东西不干净。
腊梅给婆婆烧了一碗瘦肉蛋花粥,她去泡豆准备转天磨豆浆。一看豆没有了,想必钟点工忘记买了。儿子出去有事,她看婆婆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正香,这碗粥少说也得十几分钟才能吃完。
腊梅对婆婆说:“妈,我去外面买点黄豆,很快就回来。”
婆婆口里含糊应着,没有抬头。
粮油店右拐一百米,来回也就十几分钟,腊梅回到店里,只看到桌上的空碗,没看到婆婆。
她放下黄豆,边叫“妈”边往后面走。
坐了一日车,刚才又吃了一碗热乎乎的粥,出了一身汗,本就爱干净的婆婆等不及腊梅回来,自己摸索着去了卫生间。卫生间地面比客厅低一个馒头,步履蹒跚的婆婆一脚下去,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这会儿听到腊梅叫,想爬起来,又力不从心。腊梅进来时就看到婆婆趴在地上。她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叫救护车。
这一摔,婆婆背、手、脚多处粉碎性骨折。医生说,都八十多了,动手术不见得效果就好,还是回家静养慢慢恢复吧。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腊梅把婆婆接回了租住房。一个人老躺床上会引起各种各样附带病,为了避免这一切,腊梅招了一个长期钟点工,自己除了忙店里的生意,其余时间都用来照顾婆婆了。
婆婆胃口很好,但不愿吃外面买来的。喜欢吃排骨炖红薯面、豆腐圆,她就把排骨炖得烂烂,红薯面烧得绵软可口。做豆腐圆时,把油筋和骨头渣挑净;婆婆喜欢喝口红酒,她买不起上百一瓶的,就买那种七八十块一瓶的。
她想,婆婆年纪大了,除了让她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奢望?
原本小店每个月能剩下二三千,多了一个钟点工,多了房租和加上婆婆,每月就所剩无几了。婆婆住院时,月娟来陪了几天,看到这样,跟腊梅说:“姐,要不回家吧,回家我也可以插得上手。”
腊梅说:“附近就要起高楼了,到时会有好几百施工人员进场,那时生意会好起来。如果真的不行,等婆婆恢复差不多了再回去,现在婆婆这样,想回去也不能搬动。”
婆婆属于那种吃肉不长胖的体质。第一次给婆婆洗澡时,她感觉好像在给一具骨架擦洗,骇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慢慢地,她才克服掉这种惧怕心理。
半个月后,不远的工地传来了机器轰响,小店生意迅速好起来。
五年后,腊梅还清了所有债务。还把第三层盖下来,并简单地粉刷了一遍。接下来该为儿子说一门亲事了,可是,说个媳妇动不动几十万的,依照家里目前的条件,会有姑娘上门吗?
09最好的彩礼
年底她托亲戚给儿子说门婚事。亲戚劝她,说你刚还清债,娶媳妇又会欠债。
腊梅说:“债欠了可以还,儿子耽误了就是一辈子。”
亲戚说:“我替你看看,至于能不能成就看缘分和造化了。”
过了几天,媒人带她儿子去见对象,女方一眼就相中了。媒人回来一说,腊梅高兴坏了。过了几天,约定双方父母见面。见面后,说到彩礼。女方母亲拉着她的手说:“我的女儿有你这样的婆婆就是最好的彩礼。”
腊梅心里那个乐啊。但她并没有因此怠慢亲家,该开支的她照样开支。结婚那天,亲家把她送去的十万块礼金退回来,还陪嫁了全套家电。
转年正月腊梅带着儿子媳妇重新踏上做小吃之路。
年底,媳妇给她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孙子三岁时,腊梅对儿子媳妇说:“现在你们能独立了,我也要去寻找我的生活了。”
她答应过丈夫,她会再去寻找那个值得托付的人。丈夫去世时,就有人登门提亲,腊梅婉拒来人好意,她说:“一,丈夫尸骨未寒;二,媳妇还未进门;三,家庭债务还未还清。”
如今,心愿已了,该为自己考虑了。
腊梅带着婆婆和孙子回到了家。这夜,等孙子睡下后,腊梅来到了婆婆房间。
已近90岁的婆婆尽管行动不便,但耳聪目明。腊梅坐在婆婆身边,略带羞涩:“妈,我想再找个伴,您老怎么看?”
婆婆呆了一下,继而说:“去吧,孩子,文田走了都快十年了,你还年轻……”
这口一开,立马就有好男人上门。人高马大的男人叫文轩,比她少四岁,棋琴书画样样信手拈来。十几年来阅人无数竟无一人入得眼缘,所以年近四十多还未娶亲。
第一次见面,文轩对她说:“原来所有的错过,都是为了等到你的。”
丈夫去世九个年头了,腊梅又再次有了心跳的感觉。
文轩离开后,给她发了一个信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是谁说,丧夫的女人都命不好?
你若花开蝶自来。
可是,婆婆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10再等十年又何妨
从把婆婆接到外面开始,腊梅都和婆婆同一个房间睡觉。直到孙子生下后,孩子夜里吵,影响到了婆婆困觉,腊梅才和婆婆自己一个房间。但她每夜都会在半夜、凌晨二三点起来去看一下。
回家后,她的房间就在婆婆隔壁。每天等婆婆醒后,她搀扶婆婆下楼梳洗,再把婆婆牵到饭桌前坐好,端上饭。晚饭后,她给婆婆清洗干净,把婆婆扶到房里看电视,待婆婆睡过去,她才抱着孙子回到自己房间。几年如一日,从没有改变。
这夜,文轩过来看她。上楼时,主动上前搀扶婆婆,婆婆推开文轩的手。见此,腊梅把孙子交给文轩,把婆婆连扶带抱到房间。
腊梅轻声问:“妈,您为什么不让文轩牵你?”
“让他牵,他还不得把我推下楼摔死。”那样子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
腊梅“噗嗤”一声笑了:“妈,不会的。您不相信文轩,您还不相信我吗。”
这以后,腊梅就没再让文轩牵。
一天,孙子病了,到了中午还在医院,文轩说他回去做饭给婆婆吃。
午后一点,腊梅回到家,却见文轩坐在一边发呆,桌上摆着未动的饭菜。
“妈呢?文轩。”腊梅没有看到婆婆。
“妈说我饭烧得太硬,我说重新烧,妈就生气回老房子了,说不回来了。我跟着去,她更生气,我只好回来了。”文轩像个委屈的小媳妇红了眼睛。
腊梅把孙子塞到文轩怀里,赶紧热了一碗粥,提着粥来到老房子。
老房子有三百多米路,腊梅到时,婆婆正和几个老人说着话。看到腊梅,婆婆得意地对屋里的老人说:“看到了吗?我说过媳妇会给我送饭的,你们还不相信,这会输了吧。”
腊梅听了,哭笑不得。服侍婆婆吃过后,牵着婆婆回了家。文轩抱着孙子迎上来,婆婆把头扭向一边。
文轩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傻笑。
婆婆有午睡的习惯,腊梅把婆婆送到房间安顿好后,下楼热了一点饭菜,两人将就着填了肚子,收拾了碗筷。
孙子睡着了,文轩拿出二胡,拉起了《送凤冠》。
俏丽多变,跌宕婉转的越剧在午后静寂的空气里流动。已经睡醒的老人眯着眼,脸上满是惬意。
夜里,婆婆凑在腊梅耳边说:“我就是想看看,在你心里是他重还是我重。”
看着像个小孩子的婆婆,腊梅心里充满了甜蜜,她喜欢这种被婆婆依恋的感觉,更喜欢婆婆这种小孩子气的呆萌。
有时候,老小孩比小孩来的还可爱。
为了不给婆婆添堵,腊梅把文轩约到村外。还未开口,文轩已抢在前面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二人若真的相爱,又岂在朝朝暮暮。几十年都等过来了,再等十年又何妨?”
11新婚之夜
“妈,今天是中秋节,这是您喜欢吃的豆沙月饼。”
天井里,腊梅扶婆婆在藤椅上坐下,把切成小块的月饼摆在婆婆面前。
“又是中秋,田里的稻谷该收割了。”婆婆吃着月饼,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这段时间,婆婆神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迷糊时,口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什么;清醒时,冒出的话都是庄稼生长的准确季节。
腊梅接过话:“妈,收割机这几天都轮不到。”
正说着,腊梅收到了文轩的信息:“梅,稻谷已经放在晒谷场。”
“轩,你在那里等一会,等妈睡下我过去。”腊梅回了信息后,招呼孙子吃月饼。
已八岁的孙子靠在太奶奶身边,拿起月饼太奶奶一块自己一块,吃得不亦乐乎。当孙子把第三块月饼塞进太奶奶口里时,腊梅发现婆婆靠在椅背上打起了呼噜。
婆婆从来没有不洗脸就睡过去的习惯。
腊梅把婆婆抱到楼上,擦净她嘴边的月饼渣,盖好被子,带上门来到楼下,督促孙子洗漱上床后,她拿袋子装了一袋月饼,往晒谷场走去。晒谷场在三百米外的村东头。
三年来,文轩没有去过腊梅家里一次,但腊梅家地里所有活都是他在帮着做。也不知文轩从哪里得知收割机紧张,自己带了收割机,抢在天黑前把腊梅家的三亩稻子收割了。
月光如水,晒谷场上如同白昼。腊梅到时,文轩正把蛇皮袋里的稻谷往外倒。
腊梅顾不上说什么,她只有早点把稻谷倒完,才能让文轩歇下来。
三亩田,六十多袋稻谷,文轩已倒了四十多袋。腊梅闷着头,憋着气,三两下就把剩下的十几袋倒完了。袋子往地上一扔,抱着一边的文轩,“嘤嘤”就哭。
“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就哭上了?”文轩拍着她的背。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一个人干这些活。”腊梅边哭边埋怨。
“好好好,以后等你一起,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分不清白天黑夜了。”文轩笨拙地撩起衣袖帮腊梅擦眼泪。
“饿坏了吧?”腊梅拿出带来的月饼,用一个塑料袋装了递给文轩。
“不饿,出来时吃饱了。”口里这样说,还是接过月饼咬了一大口,他想让腊梅高兴。
“真香!”文轩脱口而出。
“你喜欢梅菜干肉,我做了很多给你当早饭。”腊梅拧开水杯盖子,用瓶盖倒了半杯水递给文轩。
文轩接过来说:“你早点回去,家里一老一少等着你。”
“嗯……”想到婆婆的反常,腊梅欲言又止,她怕说了文轩会担心。
“怎么不说话啦?”文轩追问。
“没什么,你也早点回去,十几里路也要十几分钟。”腊梅拿起电瓶车上的衬衣,给文轩穿上。又帮文轩捏了几下颈椎,问:“好点了吗?那药有效果吗?”
“全好了,那药简直就是仙丹妙药。”文轩轻笑出声。
回到家,孙子睡得正香。腊梅推开婆婆的门,婆婆睡得很安详。
她在床边坐下,注视着婆婆。婆婆已经93岁了,但肤色红润,肌肤纹理不是核桃纹是豆腐皮。
这时,婆婆睁开了眼。
腊梅拿起床头的保温杯,倒了两口水,喂婆婆喝下。婆婆看着腊梅,很安静的样子:“媳妇,我想文轩了,明天你把他叫来。”
腊梅口里应着,帮婆婆躺好。
这一夜,她几乎没合眼,整夜守在床前。
转天,文轩一早就赶过来了。
腊梅给婆婆包了最爱吃的小馄饨。吃饱后,婆婆吵着要洗澡,腊梅给她洗了澡,她又吵着要睡到老房子去。
腊梅搀着婆婆来到老房子,文轩已赶在前把床掸干净。
腊梅把婆婆放到床上,婆婆拉着腊梅的手,又拉过文轩的手,把腊梅的手放在文轩手里。
窗外,蓝天白云,秋高气爽。屋里,风从敞开的门口进来,丝丝缕缕,一点一滴轻抚着老人额头的几根发丝。
文轩坐在床沿,拿出二胡,《送凤冠》从他灵动的指间流出,汇成一股清流,涌向窗外,泼上苍穹。
天,更蓝了,云,更白了。
一抹笑容凝固在婆婆脸上。
“妈!”腊梅大恸。
年底,腊梅被评为市“好媳妇”,拿到一笔奖金。她把奖金从自己的右手送到了另一只右手——村里的一个孤寡老人。
新年伊始,腊梅和文轩领了结婚证。
新婚之夜,文轩写下了苏轼的《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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