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军已经把所有13年前在南山医院的那个接受心脏移植家庭的档案调查清楚了。此刻就放在邢驰的桌上。他却眼神凄迷,不敢翻开眼前的纸张,仿佛一页就有千斤重。
回忆如潮般涌来,13年前,南山医院门口,一个七岁的孩子站在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门口。走廊的窗上有一盆仙人掌,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用肉嘟嘟的小手在一根一根数着上面的刺,当他准备数第二片时,脑子一动,觉得不用数下去,整盆的刺儿他都知道了。他欣喜地跑到母亲所在的办公室门口,等母亲出来,他要告诉母亲,自己的探索。
他猜想母亲一定会很开心,然后用温暖的手捧起他的小脸给一个鼓励的吻。
墙上的时针转得真慢,他好想打开它,看看敲钟的人是谁。过了很久,他都快睡着了。母亲终于出来了,邢驰快速迎上去告诉她自己刚刚做的事。母亲笑得很浅,只用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看着主任形色匆匆的脚步,母亲脸上的愁容。心里飞过很多个问号,却囿于一颗理解不了答案的童心。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三口之家,发现他们和母亲好像认识了很久,一见如故,会聊一些家长里短,孩子的趣事,还成了很好的朋友。
那家人是一对父母,带着一个看起来很娇弱的小女孩,大约六岁,穿了一件红花白底的裙子,眼睛很漂亮,皮肤嫩得让他忍不住想掐一掐。
第一次相见,他就很乐意跟她相处。大人看着他俩开心地演动画片里的Tom和Tony,笑得很温柔。
那段日子,大人们总是很忙。每天拿着各种报告在医院的各科室进进出出,跑来跑去。小邢驰乐得和小女孩一起玩耍,来医院前,母亲告诉他来医院是要看望一个老朋友的孩子,就是那个小女孩,因为她生病了。他相信妈妈,因为母亲从不对自己说谎话。
有一天,女孩告诉他自己一会儿要做一个很重要的手术。如果失败了,可能就看不到她了;但是治好了,他们以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生活。
邢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竟然偷偷地抹眼泪,站在手术室门外的他虽然还不懂死,但是他知道再也不见的意思。
与此同时,另外一台手术也在同时进行着。
当过了几个小时后,小邢驰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竟然在门外静静等了那么久那么久。期间旁边其他的手术室灯已经开合了很多次。一直到他对面的手术室那台灯也灭了。他的心砰砰,仿佛被什么魔法放在了他的手心,他看到自己一颗心脏鲜活而跳跃。
小女孩被缓缓推出时,她的父母欣慰而忙乱的身影,像一部黑白色的纪录片闪动着,他们把泪水和笑容揉在脸上。双手合十像最虔诚的信徒,直接跪在了走廊地上。邢驰虽小,却被那样的父母心感染着。
他要去告诉妈妈,他跑遍了平时母亲出没的所有角落,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就有一种非常可怕的感觉,睁着泪汪汪的双眼,茫然地站在医院门口。外面突然起风了,阴云密布,城像是要被压倒了,一会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瑟缩着小小的身子,期待母亲的容颜快点出现。
一把伞的阴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只有小小的一方,现在也被挡住了。撑伞的是小女孩的妈妈,夹杂着风雨吹响枝丫的声音,他听见:你妈妈救了我的女儿,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
邢驰连忙后退,他不愿相信他们口中的事实:母亲在得知自己不久于世后,用自己的一颗心脏换来他被新父母收养的机会。
可惜,岁月就像一个小偷,偷走了他逐渐热络的心。当他终于开始依恋新的家庭时,在命运之门开启,有光照进来的瞬间;他不偏不倚中了命运的埋伏,重重被撩到在地,头破血流,泪眼朦胧间发现光又消失了。
那对父母带着小女孩离开了。只丢下他一个人,在苍茫大地间无所依傍。
桌上的档案显示那家的姓氏是钟,他闭着双眼不再翻动。默默地离开桌面,走到林小军跟前,他用很小的声音交代:“烧了吧。”
邢驰一个人走在暴雨之中,泪水和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颊,混成一片,分不清是泪还是雨。他不敢去猜测,他其实一直心中有疑问。可是,当他看到白纸黑字清楚地标明事实,又是另一种不可控制的境地。
那个“钟”在他心上成了一把刀,在漫漫长夜里刀光和着月光发出刺骨的凛冽。
另一座大厦上,门头订着一块牌匾:鸿升集团总公司。
幽暗的大厅,有一个黑乎乎的背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浑身却透着一股乌鸦黑夜伫立枝头般的静谧。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在向坐在摇椅上的男子汇报些什么。
片刻之后,那身影从男子的耳边离开。男子的右手拿着一块绸子方布不停擦拭左腕的名表盘。那是一块价值千万的瑞士名表。同时他的嘴角斜翘起来:“看来,指日可待了。”
邢驰证券的职员们都在窃窃私语,因为连着好几天他们都没有看见邢驰出现在办公室里了。从前几天的温柔以待下人到如今的突然消失。他们都在琢磨邢驰最近经历了什么。人群中林小军一直沉默不语,他是最尽职的秘书,也是最懂邢总内心秘密的身边人。
邢驰把自己跟母亲的婚纱室关在一起。几天了,不吃不喝。头发胡子因被悲伤浇灌,长得格外快速。
几天前,钟瑶却因为那次事故发生了而心有余悸。她一个人悄悄地买了手机。这样以后,就不怕在紧急时,找不到人了。她存上了邢驰的号码,那一串11位的字符让他觉得无比牢靠。有时候,她仅仅看着他的号码,也会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自从给了他号码后,他一次也没有打来。
“难道因为公司最近很忙吗?”她寻思。
有时候她会借口去逛商场,却一直在他的楼下附近向左向右走着;有时候,她会对着手机发呆一整天,什么也不做;有时候她在心里像写小说一样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然后再担心。
即使,她试过所有的猜想,也绝对猜不出那戏剧化的事实。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径直跑到了邢驰的办公室去问为什么。可是她却看见邢驰冷峻的脸,不寒而栗的眼,拒人千里的味道。他甚至连头也没抬一下,眼神一直粘在手中的资料上。仿佛门口站着的人只是一团空气。
她终于失去了所有提问的勇气。漠然地离开邢驰证券,表情冷凝,她像走进了一个花园,前几步看到了百花盛开,孩童欢笑;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就看见雪花飞舞,花草凋零。苍茫云海间,只有她一个人呐喊无声。
当出了公司门口,她的泪急落下来,滚烫滚烫的,滴在手背像是一团团烈火。快要把整个的自己烧死。
连着好几天,钟瑶都在回想过去邢驰的样子,他塞给她手机时掌心的温度,他贴在自己额间的柔软,他看着自己微笑时的宠溺……这些片段都让她的悲伤承受不起。越堆越多,越来越沉重,最终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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