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安人,西安人把外婆不叫外婆,而叫舅婆。我的舅婆是极普通的农村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可写之处,若非要提的话,就只有她那只不太灵活的右胳膊了。
舅婆曾对我描述过,她的右胳膊常年感到冰凉和麻木,动作起来也不太灵活,因此,不管严寒酷暑,她都要穿着厚厚的衣服。即使胳膊不太灵活,年岁又大,她还时常为大姨的生意操心。每年的腊月期间,大姨的香料店便会迎来大批顾客,我和三个堂弟也会帮忙料理,舅婆则是每天必到。大姨担心她的安全,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去,她嘴上答应好好的,可是到了第二天又会去帮忙。大姨“批评”她,她总笑着说:“我只是来看看。”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她是放心不下。
舅婆右胳膊的不灵活,是脑溢血留下的后遗症。前几年,舅婆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经过抢救,她最终醒了过来,只是从那以后,她的右半身变得异常僵硬。出院以后,她没有像别的病人那样,躺在炕上让人伺候,而是硬挺着身子做家务。除此之外,她还坚持锻炼,每天早晨都要走上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路,在走路的同时她还会做一些别的动作,比如甩胳膊。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僵硬的右半身逐渐得到了恢复,现在像扫地、做饭等简单的家务她都能胜任了。每次回家看望她的时候,她都会给我做一碗香喷喷的面条,然后微笑着看我吃完。有时候,不在她那吃饭,她心里就会不好受,然后不停地说:“大老远来了,连顿饭都不吃。”
舅婆的坚韧,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生活中一点一点磨炼出来的。舅婆一生养了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舅舅,在我大概十岁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她也因此受了不小的打击。那时候,我刚好放暑假,父母怕舅婆和舅爷心里难受,就让我留下来陪伴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出阴影的,我只知道,舅婆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轻声哭泣,舅爷的眼睛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舅婆的坚韧,除了源于生活给她的磨炼之外,再一个就是心存“念想”。舅舅去世之前,已经有了一个不到一岁的儿子,舅舅去世之后,妗子也另嫁他人,所以抚养小表弟的重担便落在了舅婆和舅爷的肩上。舅婆的念想,或者说是舅婆以后的“事业”,便是将小表弟抚养长大,然后亲眼看着他成家立业。因此,舅婆常常对我说:“啥时候咱宇娃娶了媳妇儿,婆也就能闭上眼了。”当然,我们是不希望她“闭上眼”的,即便小表弟成了家,也不希望,尤其是我。
然而,又有谁能挡得住岁月的脚步?舅婆还是在我们的殷殷期盼中逐渐老去,那稍显佝偻的后背,便是第一个证据。在这“第一个证据”面前,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任由这一事实的发生。不过,除了“听天由命”之外,我的母亲和姨们还是做了一些努力,所谓的努力,便是每次去的时候给舅婆硬塞上几百元钱。可是,这又能弥补得了什么呢?况且舅婆每次都会说,“宇娃上学的费用都是你们分摊的,我不能再要你们的钱了,再说我要钱也没啥用处。你们要有时间了,多来坐坐,多给我说说外面的事情,我就很高兴了。”然后,想着法子又把钱塞给他们。
这大概就是舅婆的秉性了,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要女儿们的钱的。现在,她和舅爷靠着种地、扫大街赚取生活费,以及小表弟的零花钱。
此后,舅婆的记性力也开始下降,常常是手里拿着东西,还到处找东西。但她却记得,我和大姨家表弟放暑假的时间,也记得我是最爱吃辣椒的,因此,在后院的菜园里专门种了一小片秦椒。
今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发现舅婆的听力已变得极差,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嗓子必须提的很高。由于是第一年参加工作,我给了她二百块钱,她一开始说什么都不要,说:“你刚参加工作,肯定也没攒下钱。再说,你以后还要娶媳妇、买房,用钱的地方多了。”我说:“娶媳妇、买房也不差这二百块钱,你放心拿上,好歹是你外孙子第一次给你钱,再怎么着,你也不能驳我的面啊。”经我这么一说,她才笑呵呵的接受了。
这就是我的舅婆,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识得几个字,更不懂得如何教育后代子孙,但她坚韧的性格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想,不管我今后遇到什么样的挫折,我都会想起她,想起她拖着僵硬的右胳膊,艰难的行走在乡村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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