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陌生到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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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他们认识有五六年的时间。

他们出生在硝烟弥漫的抗日战争年代，与我相差半个多世纪。我时常会习惯性留意年长的人所出生的年代。

在那遥远的还没有我的年代，世界一如既往运转，保持着他自有的规律和状态。那么，当未来的世界也没有我们的时候，它依旧如此。

都是过客，只不过，他们比我们走得远，从那个遥远的年代走到这里，与尚还年轻的我们相逢。

我其实是愿意听年长的人说话，想从中获取一些些关于人生的秘诀。

因为他们的人生历程，无论从时间长度还是时代背景上看，都复杂得多。

年老也是一种资历，在接二连三的应对和解决过程中，势必在“怎么走下去”方面深谙其道。

他们是夫妻。

男人，除了耳朵有点背，身体还算硬朗。

女人，已经有些糊涂，也不认得我了。

孩子远在国外。

我看着他们，想到“相依为命”。

尽管女人已经不记得男人是谁，但是走到哪依然习惯牵着男人的衣角，男人暂时离开，她会立刻哭起来。

几十年的伴侣，即便是身体退化导致意识上的遗忘，但彼此之间的默契和信任感是依旧存在的。

越是无意识状态下的表现，越是证明这种存在越深刻。

年轻时，上天给予的肤白貌美和乌黑秀发，无论再如何保养得当，最后都将一一被收回。

这种遗忘是时间的结果，不可逆的必然。

在《假如爱有天意》和《被遗忘的那五年》当中，则是年轻的女主丧失记忆，遗忘恋人的故事。

这更加令人难过，爱情之花还未盛放就凋谢。

男人仍旧是笑嘻嘻的模样，牵着女人离开的时候，一如从前。

可以想象得到他们的日常生活，照顾一个“失却记忆”的老人，需要随时安慰、照看以及彼此都不了解对方所说的聊天，事无巨细，都是考验。

更何况，男人本身就已经高龄。

杜拉斯曾说，“当你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年轻、最受赞美的年华时，这段时光的突然推进有时会使你感到吃惊”。

每当回想起来年轻的、无忧无虑的好时光都会给人突然推进的恍惚感，仿佛昨天还是一脸懵懂地坐在教室里，今天工龄已经往两位数上数了。

仿佛昨天还是儿女绕膝，今天一下子空空如也。时间带走的不仅仅是幼年时光，还有人对时光的记忆和怀念。

像考试，到时间交答卷，那一纸内容是全部的记忆，一并上交，便只剩空壳子了。

这是人生的无意义感。倘若一定要将其赋予意义，那么只有当下的时刻所呈现的内容。感受到爱的存在、食物的慰藉、压力的纾解以及每一个毛孔所散发的热量，都是活着的证据。

我对于生理上的失忆、遗忘之类的事情，会感到格外心悸。

人是一直处于变化的状态的，因为随着记忆的不断增多或者减少。

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并不是因为身体的生长变化或是细胞分裂之类的说法，而是我们的思想意识。

今天与昨天相比，总是会看到不同的人和事儿，总是会有了新的记忆，总是会遗忘一些过去的事儿，所以，今天是一个新的自己。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维持，也是基于过往的记忆而生。或彼此共事，或彼此相爱，彼此有共同的记忆。

而一旦这记忆一点点消逝不见，那么过往的联结统统都会就此消散。

人生的积累清零。

人是强大的，能走到食物链的顶端，自有其攻无不克的地方。但同时，人又是脆弱的，天灾人祸面前凸显个体的薄弱，自然规律面前又无力抗衡。

从陌生到相识、相知、相守到遗忘，“我认得你”是开头也是结局，中间却隔着风云千樯。

所以，人常说要珍惜，可身在其中时少有人能懂得“怜惜”，怜惜别人和自己，为那就在不远处终将狭路相逢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