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列宁格勒,一个忧郁阴沉的黄昏。
雨点打湿了玻璃,老旧的窗棂发出腐木的味道,窗外,狂风像野兽般咆哮,涅瓦河里,漆黑的河水愤怒而狂暴地拍打着堤岸。
不知谁家的木门没有关好,黄昏的黑暗中,铰链不停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猫叫,又像婴儿凄厉的啼哭……
停电了,一片昏暗。
只有两根细小的蜡烛,摇曳着橘红色的火焰,烧开了黑暗的一角——灯芯噼噼啪啪地爆出白烟,几道蜡泪歪歪斜斜地淌了下来。微弱的烛光里,陈腐、老旧的家具沉默而忧伤地挤在一起,像几只面目狰狞的野兽,不可捉摸地蹲在黑暗的角落……
木制的楼梯发出吱吱的响声——男孩端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小心翼翼地从木梯上往下走。
“爸爸!”男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伤心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了,我的沃瓦?”父亲一把搂过孩子,慈爱地摸着男孩的头。
“爸爸,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感到委屈……呜呜……”男孩的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挣脱出来。
“什么事让你那么伤心,说给爸爸听听吧,沃瓦!”爸爸抱紧了孩子,从粗糙的手指温柔地抹去孩子脸上的泪珠。
“今天早上,妈妈烤了蜜糖饼……她嘱咐我和妹妹,谁也不许偷吃蜜糖饼,那是烤给爸爸吃的……你知道,我有半年多没吃过蜜糖饼了,我有多想吃呀!可是,我忍住了,我忍住了没有偷吃……我一边看着一整盘烤的金灿灿的蜜糖饼,一边咽口水……”男孩啜泣着说。
“好样的,沃瓦,你没有偷吃,好样的!”爸爸用宽大有力的手掌抚摸着孩子的头。
“可是,”沃瓦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妹妹却偷吃了……呜呜……她偷吃了好多啊……她几乎把一整盘蜜糖饼都吃完了……呜呜呜……她偷吃了好多啊……她把我的蜜糖饼全吃完了呀……”
“沃瓦,那是她的错,沃瓦,妹妹不听妈妈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而你,沃瓦,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做了你该做的,好样的!”爸爸说。
“可是……可是……呜呜……”沃瓦哭得更伤心了,“爸爸,妹妹她……她把蜜糖饼都吃光了呀……她好贪婪啊……”
“妹妹是女孩子,而你,沃瓦,你是男子汉,怎么能去和女孩子比呢?”爸爸一边说,一边把沃瓦楼得更紧了,“你妹妹是被你妈妈惯坏了!”
沃瓦用小手抹着眼角的泪水,依旧啜泣着,把脑袋倚到了爸爸的胸口。爸爸的胸膛宽阔而温暖,散发着熟悉的烟草味道。沃瓦记得小时候,每天晚上他都是闻着淡淡的烟草味,在爸爸宽阔的胸膛里睡着的。在爸爸的怀抱里,沃瓦的情绪似乎平静了许多。他知道,从小,爸爸就更喜欢他,而妈妈——更宠爱妹妹。
“爸爸,你说,我听妈妈的话,忍住不吃蜜糖饼,是不是好孩子?”沃瓦问。
“当然,沃瓦,你是好样的!”
“那你说,妹妹不听妈妈的话,偷吃了蜜糖饼,是不是干了坏事?”
“是的,沃瓦,妹妹干了坏事。”
“可是……呜呜呜……”说到这里,沃瓦的声音又颤抖起来,红红的眼睛里再一次流出了委屈的泪水,“可是……爸爸……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做听话的好孩子,我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妹妹不听话,又那么贪婪,最后却吃到了美味的蜜糖饼……呜呜呜……不公平呀……不公平呀……做了好事什么也得不到,做了坏事却能得到蜜糖饼……”
听了沃瓦的话,爸爸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摩挲着沃瓦的背脊。
屋子里一片沉默,只能依稀听到蜡烛棉芯“噼噼啪啪”轻微的爆裂声。
窗外,寒风依旧在呜咽,在呼啸。透过斑驳肮脏的窗玻璃,透过雨幕,可以看见地平线上翻滚的乌云。乌云下,涅瓦河水愤怒地撞击着花岗岩堤岸,冬宫旁停泊着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在淡淡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不知为什么,远远看去,河水是黑色的——像墨汁一样黑。
沃瓦紧靠着爸爸的胸口。他听到了爸爸的心在“咚咚”地跳。
“孩子,你要这么想,就错了!”爸爸的语气突然变了,变得低沉而严肃,仿佛不是在对沃瓦,而是在同成年人讲话,“天行大道,蕴而不言,善恶必有报,老天自有安排!”
“可是,爸爸,明明是我做了好事,什么也没得到,妹妹做了恶事,却不但没有受惩罚,还得到了好处……不公平!”沃瓦不服气地说。
“不,沃瓦,上天是最公正的——你的妹妹,她已经受到了惩罚,严厉的惩罚……”
“什么惩罚?”沃瓦问。
爸爸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一种奇怪的光。
“你自己看吧!”
“吱呀”一声,通往地下室的门被爸爸拉开了,一阵奇怪的阴风从黑暗的甬道里吹来,风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腐臭。
“走吧,沃瓦,去看你妹妹……”爸爸用手指了指地下室的入口。
沃瓦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不知为何,想起幽暗的地下室,他心里忽然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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