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孩今天又哭了。
颜宁坐在马桶上刷微博,这个孩子的哭声透过墙壁直接刺进她的鼓膜里。具体因为什么不知道,大约是因为钢琴。男人的声音和女人的声音揉在一起,全部砸在那个哭得惨烈的孩子身上。林正初在厨房炒菜,香味从厨房一路飘进厕所,他养的猫从厕所门口探出个脑袋,隔壁孩子的哭声更大了一些,她按下冲水按钮。
“家里还剩多少钱?”洗过手,擦干净,涂完护手霜,她拿起零食走到厨房门口。林正初没抬头,切菜的手顿了顿:“还够到下个月发工资。”
“下周燕燕结婚,要意思意思。”她嚼薯片的动作跟着他切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男人白色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眼下已经是八月中旬,热浪一层盖过一层,为了省电,两人约定好睡觉前不开空调。
“那我就不去了。”燃气灶打开,烧干锅里最后的几滴水滴。林正初抄起抹布擦脸。颜宁靠在门框上没说话。
油烧热,葱姜蒜下锅爆香。他好像看见颜宁动了动嘴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颜宁八月初的时候辞了工作,说要在家休息一阵,于是林正初的压力大了一圈。既要交房租又要顾及另一个人的日常开销,还要照顾猫,那一点点微薄的收入根本支撑不起这个家。
吃过晚饭,颜宁在厨房洗碗,林正初爬到天台抽烟。今年五月份见过双方父母,算是敲定了这段关系,母亲计划着国庆订婚,颜宁说要考虑考虑,眼下已经八月中旬,马上九月,她还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林正初知道她这段时间不顺心,自从确诊轻度抑郁之后颜宁整个人像忽然塌了一样,有时候会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发呆,或者是看着新闻联播不知道怎么就哭了。他偶尔会在夜里发现她一个人站在床边,对着月光自言自语。而他只是看着,就那么看着。
他的双手搭在天台生了锈的铁栏杆上,楼下传来瓷器碎掉的声音,林正初一惊,却没有转身下去。直到香烟燃尽,转身时烟灰掉落在皮肤上留下微微的刺痛感,他才拖沓着下楼。
颜宁坐在一片红色里,周身是碎了一地的碗盘。
林正初整个人愣在那里。
坐在救护车上的时候他一言不发。
急救过程迅速有序,他坐在长椅上,只穿一件背心出门的他在忽然卷过的一阵微风里打了个寒颤,他开始不明白颜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场恋爱说长不长,说短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两个人在大学毕业后终于决定在一起。告白那天有罕见的流星雨,林正初编辑了短信发过去,询问颜宁要不要一起去天文馆。
窄小的方形天台上只有两架望远镜,一块钱,十分钟。他买了啤酒,颜宁那天穿了一件蓝绿色棉麻质感的衬衫,还少见的化了妆,下身是米色伞裙,一双红色皮鞋衬着她裸露出来的白色脚踝。细节他只记得这么多,还有就是那天晚上人很多,在方形天台上推推搡搡,他第一次牵了她的手,在她试图挣开的时候攥得更紧。当第一颗流星划破大气层向下飞速坠落的时候,他的唇像蜻蜓点水般触碰她发烫的脸颊:“我可以吻你么?”
现在想来还觉得自己唐突难理解,林正初无奈地笑笑,怎么颜宁就同意了呢。
他把皮肤贴在冰凉的瓷砖上面,鸡皮疙瘩触电般聚拢漫过全身而后四散逃开,下一秒,他拿着缴费单站在收费窗口发呆,然后他拿起电话,打给了母亲。
“怎么了?”女人的声音带一点朦胧的沙哑,他听见拨动开关和饮水机接水时吐泡泡的“咕咚”声,叹口气。
“怎么还叹上气了?吵架了?”电话那边喝下一杯水后声音清亮不少。林正初说没有,然后陷入一阵莫名其妙的沉默。
这沉默最先由“母亲”的角色打破:“有什么难处就跟妈说,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难处是有,但他以为只要熬过去这一阵就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林正初苦笑,清了清嗓子:“没什么事,起夜不小心拨出去了。”
他挂了电话。
还是不要告诉父母的好。
再回到急诊室的时候颜宁已经转到观察病房,值班护士忙忙碌碌收拾处置室,血迹在拖把来回晃动下变浅,最终消失不见。他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在这左右晃动摩擦下变浅,而后消失不见。
颜宁睡在那里,白色床单和被套衬得她原本因失血而憔悴的面容更加单薄,林正初附下身,温热的唇触碰到她微凉的脸颊,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他忽然感觉有两行热泪顺势而下,滴在女人的脸上,滚落,在枕巾上留下小小的一块水渍。
医生推门进来,失血量不算多,应急处理的也很到位,只是伤口缝合后会留下疤痕,让他劝颜宁不要介意。他补签了一些应急处理需要签的字,紧接着护士过来换上维生素注射液,橙黄的液体迅速霸占输液通道,“滴速不要随意调,呼叫器在床头。”林正初依言点头,替女人掖好被角,也紧跟着护士的脚步出去了。
他踱步到吸烟区,坐下,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有些萎靡,夜里有风,打火机的火苗熄灭几次,还是点燃了。他陪颜宁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就已经料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什么样子,上班时偷偷在网站上搜索了不少自杀急救方式,家里的利器系数藏好,甚至连厨房的刀,他也只在晚饭时拿出来。他小心翼翼,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他曾经问过颜宁,是不是母亲过于紧凑的结婚催促让她觉得不自在,女人只是把头枕在他肩膀上轻轻浅浅道了一声“没有”,就不再搭话。他甚至花了些时间来打听她工作上是不是有被欺负,“不会啊,主编人很好,各个部门对她也没什么意见,挺好的,没看出什么不愉快或者别的”,被询问过的人清一色的好评的回答让林正初愈发不解,如果催婚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在这之前,无数根稻草积攒下的重量在哪里,林正初看不见。
颜宁28岁,报社主编,收入可观,从高中到大学一直以“优等生”的身份活跃在各种交际场合,父母离异,有一个弟弟,目前跟母亲居住,眼下正在读高三,男孩子叛逆的年级通常都是这几年。在林正初眼里颜宁是个十足的成功女性,拿着稳定的工资,拥有稳定的交际圈,不像自己,工资勉强,也没有靠得住的人际关系。他时常这样自卑,颜宁有时会安慰他,这样的安慰使得他一点一点放下原本自卑的包袱稍微好过一点,到现在升职终于做了经理,生活开始微微好转的时候颜宁却倒了。林正初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本该是抑郁的那一个才对。
他深吸一口,尼古丁让他觉得清醒和放松,然后再缓缓吐出。
他之前从不抽烟,逐渐成瘾也是最近几个月才有的事情。或许自己忽略了什么也说不定,最开始他还保持这样的想法试图改变颜宁的情绪,时间愈久他愈要放弃这件事了,从最开始的谈心变成无言,两个人住在一起却各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感到厌倦。
他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写道:
八月十七,颜宁第八次自杀未果,送医。
冷风终于开始蓄力,频繁与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碰撞,他熄灭烟头,起身。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如果不能改变,或许就此结束也无妨。
他叹口气,重新打开那扇门。
病房的灯渐次熄灭,走廊灯忽明忽暗,夏天像颜宁与林正初热恋时唤他“阿初”时拖长的尾音那般缠绵,但总有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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