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之前,我是有胎记的,右手的手腕上有一个淡青色的圆斑,淡淡的,但每次掀开袖子,总能看到它。我的奶奶是个迷信的人,她看到很担心,于是每当我伸出右手露出胳膊上的胎记向她要钱时便要把我打几下:手脖记不成器! 小子你要做败家子嘞 ! 我一开始很委屈,后来学了聪明,每次向她要钱伸出左手。除此之外,我又开始期待了: 我该如何去做一个败家子 反正就算做错了事也不怨我,都是这个胎记使我败家,于是我便心安理得的做坏事。
我奶奶却也没闲着折腾我,四处去寻能消除胎记的妙药,她逢人便讲我家有个败家子,于是别人家的孩子都爱和我玩,我也不负众望,把以前的碎零钱(其实都是分币)拿出来当众分发,做了一个散财童子,其实我那时是不认得钱的。
奶奶看我这也般神经,对这个胎记更是咬牙切齿,很快她寻到了一个方法:用金戒指擦拭胎记即可消除。可欢喜的脸很快又开始发愁,哪里有金戒指啊? 本来她拿自己的旧铜顶指来擦,后来擦愈来愈黑,便明白了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她想了想决定去借,一向要强不苟言笑的她也开始谈笑风生,她和别人聊猪仔壮,聊孩子睡得香,聊花生玉米棒,聊到最后总变成了借金戒指,一开始人家是不愿意借的,好像我的皮粗糙,可以磨掉金子似的,但说的次数多了,把人家脸皮磨薄,终于是答应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奇怪我全然忘记了那金戒指到底有没有功效,却清楚的记得奶奶得到戒指时烛火般的眼神。或许是一个星期太短,亦是戒指不够纯金,我依然很不成器。
我手腕现在是没有胎记的,可我依然不成器,这说明封建迷信到底还是害人的,荼毒我的心灵,我对此无论如何都是深恶痛绝的,因为曾有先生为我家看宅基地,说是千年光棍宅,我不知道哪个先生有没有被我奶奶丢砖头,但是在我知道这件事情后,我第一反应是,那个先生是个傻x,第二是我决心信仰马克思,对封建迷信反抗到底。
在我记忆里,失去那个胎记在一个天空瓦蓝的下午,那天我伏在奶奶的暖洋洋的背上,天空澄澈如琉璃瓦一样,阳光却软绵绵的,风也静悄悄的,奶奶黑棕的头发在太阳下安静的发亮,我们路过了一片芝麻地,那时芝麻正在太阳下打瞌睡,奶奶悄悄的把我放下,我揉着睡眼,看着奶奶悄悄的钻到芝麻地里,摘出一串像铃铛一样的芝麻花,天空的云忽明忽暗。
我不知道芝麻花是否可以根治败家子。但我对比了一下,在此之前,我爱生气,每逢生气时,便怒不可遏,以至于整个眼睛都是红的,那时没人敢接我的招,我奶奶又告诉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我必犯人。我记性差,总把中间的两句忘记,于是我小时候是个混蛋,把砖头放进书包,谁不服气,便给谁个旋风。那个忽明忽暗的下午之后,我忘记了后两句,变成了吃亏是福的傻蛋,整个人也失去了脾气,红眼病也治好了。
于是我的奶奶很高兴,因为之前打我时,我犟的像头骡子,打我跑的飞快。后来她在病床上时总是提起此事,说打我像过年杀猪一样,我听了很生气,我绝不承认自己叫的像被宰的猪。
我奶奶对我打我很有一番见解,当我高声惨叫时,她便抡圆胳膊用力打,当我低头不吭声时,她就觉得我委屈,于是抡圆胳膊不打,我发现这点,每次打我,我就是不吭声,于是这个方法失效了,从此以后她总是抡圆胳膊打。我被打的很皮,以至于后来她生病后打不成我,我的皮总发痒。
奶奶躺在病床上时总是在讲她过去骑自行车,多么麻利,过去走路,脚下生风,不过有时候她会讲以前打我是多么酣畅淋漓,如今却抬不起手。我手腕的胎记大概就是在那一年的消失的,我像奶奶一样一下子好像失去了力气,她失去了打我的力气,我失去了做坏事的力气。
我仍然会想起个琉璃般瓦蓝天空的下午,云彩困巴巴的忽明忽暗,芝麻花像粉红色的铃铛拿在我的手里,我伏在她的背上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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