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修竹,在如丝般的细雨里簌簌抖动。观音庙里的袅袅青烟,缠绕着细若无物的雨丝,水墨画般氤氲蒸腾。
观音于薄雾、细雨、青烟的缭绕中,一双凤目无限慈悲。
静谧的观音殿里只有一对母子。
笼在观音巨大影子里的母亲纤弱而虔诚。那七八岁的男孩儿,却用两束晶亮顽皮的目光追随着母亲叩拜的身影,一上一下。竟儿起了顽性,在观音近旁撒了泡童子尿。
惊慌失措的母亲咚咚作响地叩起头来,求大慈大悲的菩萨原谅这淘气顽劣的小伢崽。顽童一溜烟的跑出大殿。
——父亲每次讲到这里都会笑得露出几颗稀稀落落的牙说,“我不信这个,故意撒泡尿,把你奶奶可吓得够呛。”笑声里,还是那个在慈母的佑护里懵懂着的小小伢崽。
父亲是遗腹子。
爷爷在那场旧中国的革命里和很多烈士一样,被告密、被捕、失去年轻的生命。
于是,父亲成了奶奶最疼爱的孩子。
父亲上了私塾。父亲一定没少挨先生的打,我猜。我只是不知道先生打在父亲手里的板子和父亲打在我手里的哪个更疼。也不知道看那木板将要落在手心儿上的时候父亲怕了没。
也许父亲是不怕的,想那顽童的小手被先生捏住,木板上下翻飞时,也许他的心早就被促织的鸣叫吸引到窗外去了吧。
父亲不是傻学的孩子。我很怀疑他最爱讲的一个故事里的主角是不是他——
一天,先生有事外出,他嘱咐几个学童把书背熟,回来检查。先生刚走,一个最淘气的孩子立刻组织童子们玩儿了起来。
他假充死去的人躺到先生给自己准备的棺材里,其他孩子做吊客,拍着棺材做伤心状。几个吊客围着棺材笑闹成一团儿,棺材里躺着的顽童一边听热闹一边背熟了功课。
先生回来大怒。挨个检查背书,结果可想而知,只有那个最淘气的组织者躲过了打手板。
每每讲到这里父亲都会说,要会学,也要会玩儿。
据父亲说,他在班里最小,却是最会学的。那时,父亲已经由私塾改上了公学。所有自然科学都是新鲜的,父亲却学得很快,尤其是数学。
父亲常常站到一个凳子上,去解大家都解不出的难题。
我想奶奶一定是为父亲骄傲的吧,看着那小小顽童长成了一个优秀的学子哪个母亲能够不骄傲呢,更何况父亲是奶奶和爷爷最小的孩子!
父亲说,他能完成学业离不开哥哥的帮助。每次都是哥哥挑着近百斤的担子走过遥远的山路给父亲送去粮食做学费。
后来,父亲退休,他七十多岁的哥哥来我家住过几个月,闲待不住,还要去给工厂看大门,挣一点钱。大爷不爱说话,知道我是师范生,默默给我做了个黑板。可惜,后来找不到了。
几十年前的山路上,年轻的大爷背着百十斤的粮,渴了喝一捧路边的溪水,饿了咬一口褡裢里的馍,一步一步去看他的弟弟,见到弟弟平安,只是嘿嘿笑着,喝一口水,抹一把汗,把母亲的嘱托说给弟弟听……
不知那条山路还在不,路边的小溪还在不,奶奶曾倚靠着远眺的那棵树还在不。只是站在路口眺望大儿远去,惦念小儿安康的母亲不在了;一路汗水,一路快乐的哥哥不在了;那淘气的,会学会玩儿的小小顽童也不在了。
但那些人,那些事,我会说给儿子听。也许不久以后会说给儿子的儿子听。那山路,那溪水,那负重前行的哥哥,那观音庙里的母亲和顽童,会在我们的记忆里陪着我们,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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