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凌晨两点钟,我接到了大卫的电话。
鬼知道他为什么会买了这么一趟奇怪的车票,到小镇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了。
“我本来买的那趟火车在晚上十点钟就能到家的,还能赶上我妈妈做的甜汤,但是没想到它会晚点嘛,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没带钥匙。”大卫是这么解释的。
我以为我是在做梦,但是当放下电话就听到外面青蛙的叫声时我就知道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是真的回来了,我就悄悄下楼帮他开了门让他暂时在我这里挤一宿。
我们一直是把青蛙的叫声作为信号的。
第二天一早,在我爸妈的关照下,他就在我家吃了早餐然后由我陪着回家。
“学校放假了,想起来回家来看看啦?”我帮着他分担了手里的一个箱子,出门的时候问他。
我不像大卫,他学习好也很上进,家里条件也不错,所以就很顺利地考到城里的大学去上学,而我读完高中就在家里帮忙照看着农场,还有家里的羊和庄稼。虽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我还是觉得自从他去了城里我们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我总是以为他会慢慢清高,装成城里人的样子,再也不会理会之前的朋友了。
我这样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在外面一共待了四年,我不知道大学究竟有几年,我只知道从他走的那天到现在已经是四年的时间了,他从来没有回家过,也没有跟我们这些朋友联系过,所以我几乎可以很肯定地认为,他一定是不认我们这些朋友了。
其实没有“我们”,只有我而已。
我本不愿意去送他的,昨晚上他很疲倦我很累,两个人只是互相寒暄了几句就睡了,早上吃饭的时候我爸妈也在场,所以还没有遇到我担心的很尴尬的情况,但是我的母亲倒是很热情,强行让我出门去送他,我也只好从命。他家离我家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俩还提着行李,走得就更是慢了,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段久违。
“小泰迪,你在想什么呢,我大学毕业了呀!”我很拘谨地开口竟然得到了他熟悉的回应,他的一句“小泰迪”马上就把我们之间的距离给完全消除了。他还在唤我的外号就说明他还没有忘记我,真好!
我心里的紧张感慢慢消散,好像又回到了我送他的那天,一样的思绪万千,但是不舍已然变成了欣喜,没有火车在远处等着,他这次的目的地是回家!
我不善表达,虽然心里的兴奋已经转起了圈跳舞,但是我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要在这里找一份工作。”我的沉默却没有打消他的积极性,他继续兴致勃勃说道,“我都打听过了,镇上的报社正在招实习编辑,我想去试试。”
“你都在外面这么久了,怎么还想着回来呢?”我很不解,虽然为他的决定而窃喜但还是想为他的前途考虑,我们的镇子很小,他窝在这里不是有什么大发展的,“你不会不甘心吗?”
“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自然的想回到这里的,”说着说着他就变了强调,声音放得很慢很轻,像是在朗诵诗歌,或者像是妈妈在睡前给你道的晚安,“再说,这里有我的父母,有你,还有…”
还有谁?我想问,但是他只是看着我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像是一个在提问问题的老师。
我马上明白了,还有琳达。
在明白的一瞬间我们就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向前走。不知是怎么的,刚才的话题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一阵,然后他率先打破了这个沉默,“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她,”
我不知道他是想要表达一个事实还是说明自己的一种感受。
“对了,她还在镇上住吧?”他忽然紧张地问了一句。
“她家还是老地方,你可以轻易的找到它,”我漫不经心地踢着路上的一颗石子一边回答他,然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还没有结婚。”
“谢谢。”他开始开心起来。
“这是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就是她在和丹尼斯约会,两个人家长都见过了。”我觉得这个消息会很残忍,但是我作为他的好朋友,我觉得我有义务告诉他实话。
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情。
“哪个丹尼斯?”大卫果然皱起了眉头,一脸困惑地看着我问。
“就是布什家的二儿子…”看来他是记得的,在我说到最后一个单词的时候他就恍然想起来了。
“他啊,他不都四十多了吗?”他忽然惊呼,“都可以当她的爹了!你在跟我开玩笑?”
他眼睛楞楞地盯着前方,微微张着嘴半晌却没有说一句话,虽然事实并不是那样的,但是我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像是在说一个笑话。
“那是他的大儿子,丹尼斯才三十出头,不对,人家大儿子也才三十五吧,还是三十七来着,反正没你说的那么老!”我忍住笑纠正他。
可是他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提醒他,“大卫,不要说你已经出去了四年了,还音信全无(我抱怨似的撇了撇嘴,但他没有看到),就算是你之前在她身边的时候也没有跟人家说几句话,把人约出去过几次啊,为什么人家就不能谈恋爱了?”
“你要知道,琳达很漂亮,在镇子上都是大家追捧的对象,而布什家又是很富有的人家,又尊贵又体面,当然会找像琳达那样的姑娘作为妻子啦!”我不停地说,觉得自己在很坏心眼地刺激着大卫。但是大卫始终沉默不语,得不到回应的谈话慢慢就会变得没有意思了,所以我也就闭上了嘴,和他一样默默地走着。
“可是我每个星期都会给她寄一封情书啊!”他的回答来得猝不及防,我看向他的侧脸,觉得也不忍心了,很想站在大卫的一旁对琳达进行谴责,虽然我知道人家姑娘根本没有做错什么,等等,写情书?
“你说,你有给她寄过情书?”我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破口。
“对啊,每周一封,从来没有落过。”他的语气很绝望,“但是他一封也没有回过。”
原来如此,怪不得,琳达一定是很喜欢丹尼斯的,不然也不会连一封信也不回,但是我不敢再开口了,我的好哥们已经伤得足够深了。
把他送到家里,我拒绝了他邀请我进去坐坐的提议,我想这个时候让他自己静静地待一会可能会好一些,所以我便随即返回了。
我还记得在我们十岁那年,大卫在我家住了近两个月的事儿。
有一天他来找我,说他杀死了一个人------琳达的父亲。我是听说了的,小镇不大,所以谁家有什么事儿很快就会闹得人尽皆知。尤其是人死了这种事,更是会像一片乌云一样,在整个小镇的上空非要笼罩几个月不可。
我听说他是出车祸死的,但是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开着车到处跑呢,十岁的大卫,因为身体有些不协调,连自行车都骑得不稳当呢,我就以为他是在做梦,他一定是被噩梦吓着了!
但是他很坚持,躲在我的房间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我的,是我把他害死的…我没有撞他,你相信我,我不会开车…但是当时我给他打了电话…电话是我打的,我想找琳达的,但是琳达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我就拨了他给我的另一个号码,才知道,原来…叔叔正开着车,他一定是被我的电话….给分心了没看清前面的车所以才….”
我听完这个故事也是吓得不行,一时间觉得大卫真的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竟然把人给给害死了,那可是一条生命啊!他不会坐牢吧,一命赔一命,他不会也会被杀死吧!
那天我想了很多也陪着他哭了好久,但是孩子害怕惩罚的本性让我们并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们只告诉爸妈,因为大卫总是做噩梦,所以要人陪着一段时间,并没有交代出原因,所幸父母也都同意了。
从那以后,大卫就再也不敢再去找琳达了,我也再也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他只一心扑在学校里、学习上,后来就很顺利地考出去了。我以为那件事会给他留下很深的伤害,毕竟童年阴影是很难磨灭的,但是没想到,过了十几年,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竟然饱含爱意地念出她的名字,还说自己是为了她回来的。
那件事不仅是他的童年阴影,同样也是我的。所以从那以后,在家里我就避免提到她的名字,在爸妈谈论起来的时候也尽量避开,所以我至今还不知道那件事最后怎么样了。我想,既然大卫都已经放下了,我对此应该也不存在什么忌讳了,所以我就打算回家以后向爸妈打听一下。
走进厨房的时候,妈妈正在煮羊奶打算做奶酪,我走过去帮她准备干净的纱布,她便空下了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妈,你还记得琳达吗?”我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哈?”她明显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记得,可不记得吗!跟布什家的老二丹尼斯订婚的那个女孩子吧!”
“订婚?”我被吓了一跳,他们可是刚刚见过了家长,这就要订婚了吗,怎么这么快?
我想起了大卫,他这次是真的没有机会了呢,既然这样,他会不会因此而离开呢?
我几乎能感同身受到他的悲伤。
“早就让你行动你没动静,等到人家好姑娘都要被人娶走了才知道着急?”母亲说道,但她的语气里没有责备,而更明显的是打趣。
“我才没有喜欢她呢!”我纠正她。
“还说没有,当年她的爸爸走的时候,你是不是不敢面对来着?听我和你爸一说起这件事就躲得远远的,”母亲很容易陷入回忆,她的记性不但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缓慢衰退,反而有变得越来越好的趋势,我小时候的事儿她随时就能拎出来说一顿,这也让我觉得很惊讶,“我还记得大卫是不是还来咱家住过一段时间,你们说是他晚上做噩梦,我看,怕是你晚上害怕让他来陪你的吧!”
她说的有理有据,我几乎差一点就相信了。
但是我并不想把大卫掺和进来,所以也就没有跟她详细地解释,只是表达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只想知道事实的真相的态度。
“其实那天警察来了以后并没有调查出来什么,大家都说是因为雨下得太大,发现的时候又太晚了,所以什么证据啊痕迹啊都给冲刷没了。现在咱这儿的警察好多了,那时候他们只管收钱贪污,什么有用的事儿也不做。听说母女两个人凑了一大笔钱给他们,他们也只是随便查了几天,然后抓了个人说就是他撞的,这案子就算是结了。”母亲说起的时候感慨万千,看来对这件事感受颇深。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多年,也算是半个间接受害者,被这件事煎熬了这么久,虽然对那些警察的作为很是气愤,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几天,农场里很忙,我也就一直没有跟大卫联系。我想,他应该也会很快知道琳达订婚的消息的,毕竟我已经收到了请帖。
我们的第二次见面果然是在琳达和丹尼斯的订婚派对上,虽然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而且看他的样子,像是憔悴了很多,西服穿在他的身上都有些松松垮垮了。我很担心,所以陪爸妈见过几个熟人之后,就四处找他,想要陪他说说话,在后院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就我们俩,我也就直言不讳了,“大卫,没什么的,你听我说,她不是你的新娘就说明一定有更优秀的女孩在等你呢。”我的话很寡淡,脱口而出的时候我也发现了自己像是在不走心,所以这并没有引起他的什么共鸣。他还是低着头,不知道在看地上的图案还是他皮鞋上的一块泥巴。
“说回来,那场车祸你还记得吗?”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个不算太合适,但是我是真的想让他走出来,所以不得已才搬出这个极端的案例,“她的爸爸…”
“是的,你说的没错,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有预感,我俩是不可能的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坚持些什么?”他果然有了反应,虽然有些自暴自弃,但是我想只要能放下什么都好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他好,不管他是选择留下还是离开,我都希望他好。
“那你,还会离开吗?”
“不会,我回来了就不会走了,这儿是我的家,不只有家人,还有你。”他抬头看着我苦笑。
他的话里删去了琳达,就像我们十岁那年悲剧刚刚发生,恐惧抓住我们的时候一样,我们的生命里终于没有了琳达。
“但是我想再见见她。”他像是在恳求我似的,我不忍拒绝,就陪他来到了楼上,我打听到,两个人都在楼上的房间里化妆、准备礼服。
我让大卫一个人进去见她,我在走廊里等着。
踱着步,直到听到走廊尽头有人在吵架,我忍不住走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原来是丹尼斯和他的爸爸,我正奇怪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一天吵起来,就躲在一处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听着。
“三七分!多一分我都不会给,这已经是我给的极限了!”我听出是丹尼斯的声音。
“你还要了他女儿呢,这一点就值不少的股份了,你少得寸进尺!”老布什压低了声音。
“你不说这一点我还想不起来,当年你开车撞死她爸爸,这个就能让你一分亲也拿不着还会送你去坐牢,不信你试试!”
“你敢去告老子你就去!连个屁的证据都拿不出来还敢来威胁我?”
“哼!就按你说的对半分!”
“就是,这才是我的乖儿子嘛,看那姑娘多清白,你这个决定算是做的很值了。”
“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就跟个木头人似的,有什么意思?那老东西也是,要是当年他乖乖把这块地皮卖给你,你不就不用费劲整死他,现在倒好,还要我娶个木头人才能得到这块地,真是麻烦!”
“她娘俩也真够会坚持的,不过没事…”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差点就因为尖叫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可是我还是生生地忍了下来,原来是大卫。
我来不及跟他说我所听到的一切,就见到他的手里竟然拿着一封信,“这是我给琳达的情书。”他解释道。
“喂,你不会拿着情书进去的吧?”我只能想到他是拿着这东西进去做最后的努力,结果被拒绝然后又拿着它出来了。
“不是的,这是去年三月的时候写的,这些情书她都收到了,只是以为都是丹尼斯写的,所以就…”
我看了署名:D.B
大卫﹒布朗?丹尼斯﹒布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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