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至的空房间》
文/宅小匿
1.1、苏离开J&G的这天下着大雨，入冬前的最后几场大雨。跟她同一天离开公司的还有那个来自江苏的实习生叫做小玉。
那年的志愿表翻来覆去填了十几遍，上交之后还从班主任手中撤回来两次。最后直逼得以爱岗敬业自封的班主任老齐忍不住打了电话给苏妈妈，“请问有跟女儿好好沟通过吗？为什么苏同学好像老是心神不定的样子。请好好做决定要考取哪所大学！”
苏妈妈在电话里迭声道歉，“对不起，孩子是第二次参加高考了，心里的负担和压力肯定是非常大的。”
“苏妈妈，我带的是复读班，哪个同学都不是第一次了。”
最终以仅超过录取线两分的成绩进了政法大学法学系。苏永远忘不了看着通知书时母亲震惊的表情。你要一个人去上海了？你要去念法律了？苏没有告诉母亲最终的志愿表上她默默的把专业从银行管理转为了法学。
J&G是苏毕业后的第二份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出版社做誊抄员，始终没能好好理解过这份工作的JD，搞不懂誊抄员究竟是干什么的。
作为J&G合伙人的薇薇安·甑亲自给苏面试。苏当时小心翼翼的说，目前我还没通过司法考试，但是我一定会努力的，争取做一个优秀的庭辩律师。
旗帜立得很鲜明，可惜五年之后直到她离开JG，依然没有通过司法考试，依然没能成为庭辩律师，更谈不上是优秀的了。
从办公室行政，唯一上升的空间止步于律师助理。为了对得起JG的信任与培养，苏甚至无奈到去考取了劳动局颁发的“律师助理”上岗证。当然律所里除了人事部外没有其他人知道她还拥有这个百无一用的资格证，没有人会因此多看一眼。
人事部的小艾薇发展成了苏的固定饭搭。两人一样懒散，一样不务正业，一样律所只要没有大人物出席就迟到早退。午饭的时候小艾薇说，“难得今天一大早文森特就出现了，还凑过来跟阿谷姐聊天，听说你要辞职了这家伙居然很客气的说——你相信他说什么了——他说你是他合作过的最称职的律师助理。”
苏忍不住哼了一声，刚吸进嘴里的冰红茶喷了几滴出来。对面的小艾薇一边嫌弃着一边把纸巾丢给她，“你说能信么？我要不是在旁边亲耳听到，就算阿谷姐亲口告诉我，我也是不信的。”文森特的嘴有多毒，就算只在律所待过一天的实习生也没有人不知道。
苏心底里腹诽，那我现在不也是没有亲耳听到么，我怎么就能信呢。一边擦着残汁却一边的点头。小艾薇毕竟是属于“三大军事要塞”的人，“对军事要塞的人只能服从，不能反驳”——这是道恩大律师箴言。苏一直认为这是职场的权威链效应。企业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前线部门，但是企业家善于运用后台支持部门来控制、监管前线部门，而后台部门又依赖于前线部门的工作成果，以此来达成一个政治平衡。
J&G的办公室坐落在小陆家嘴金融地标高层区，寸土寸金，充分展现出自身优越的资本营造商业信心的假象。办公室内部不得不很拮据。纵然如此三大军事要塞的独立空间却不容马虎，这是政治地位。阿谷姐主持着东南角的人事房，正南的位置摆放着负责收账的财务罗宾哥，剩下的几大合伙人独立办公室也只能屈居西南角。
在JG最“清廉”的就是大律师。至于苏这样的小助理几乎形同蝼蚁般一周就算换掉三四波人也没人会多问一句，所以跟对大律师很多时候便成了小助理的生存法则。
大律师的地位也是看人分的，如文森特——苏进入JG五年，与文森特合作三年半，虽然从来没得过他一句夸奖，轻蔑的眼神和一个“你自己领会”的背影算是对同僚的友善了。但是在他手下的人吃不了亏，文森特一直是头领效力玩得驾轻就熟——我维护你们哪怕是黑的我也能凭本事辩成白的，你们的价值就在于顺应我，有违者逐出团队。
文森特是薇薇安从约克大学挖角回来的法律、金融双硕，精通英、法、西三外的庭辩大律师，的确本身集聚了目中无人的资本，在律所从来少有人敢质疑他，人称一句话怼你回老家，连业内也被同行戏谑为“毒刺”。就本格来说，简直狂妄得不近人情。
曾经三个月内赶走过五个助理。阿谷姐意味深长的望着阿苏问，“愿不愿意调到尹大律师那组啊？尹律师人手不够，看你们道恩大状最近不是很多案子，用不了两个助理。”苏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事律所要找理由开掉她，所以变相的让她知难而退。
后来才从小艾薇口中听说原来阿谷姐早就找道恩组里另一个助理谈过了被对方一口回绝，还转身就给道恩发了个小报告，指名道姓的说阿谷姐质疑道恩律师的工作量！简直干得漂亮——苏最多只敢在心底默默的诅两句。
结果是苏与文森特一直合作到她离开律所为止。一方面是因为她命大，另一方面是期间律所未雨绸缪开始招揽储备人才，都是来自各大名校毕业的见习律师，文森特思前想后都觉得这群新人对自己的威胁更大，也就放过了继续刁难小助理的苏。苏是从来不相信他会有与人为善的心思。
严格说起来文森特的刁难并不是他的本意，那是一种威慑，更便于他管理自己的团队，为了帮自己省事。某种意义上文森特是比薇薇安更具有领导者优势的，因为他不讲情面，他会最大优化的分派工作而不使得自己的无效工作量占用太多精力，为了减少自己在分派掉的工作上复盘的几率，他采用了最冷漠的方法，让每一个为他工作的人小心翼翼，拿出十二分的惊醒来。虽然有人说鼓励和威慑一样有用啊，但是逻辑上他是没错的，威慑比鼓励更有效率，并且文森特是一个只讲逻辑的人。
大律师的办公座位并不怎么高级，靠窗，毫无隐私可言的小挡间，玩个种菜游戏都会被倒水路过的同事一览无余，与一溜排的通铺之间仅隔开了一条走廊。但是文森特却是拥有自己办公室的唯一大律师，为此他一度占用了一间会议室长达六个月之久。JG的会议室是非常紧俏的，哪怕合伙人也需要提前至少两周预定。助理会经常帮大家去楼下的裸心社、咖啡馆之类的地方占座，以弥补会议室空间不足造成的尴尬。这也是薇薇安想出来的救急方法。
虽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苏始终无法理解文森特这种嚣张跋扈的行径，就算职场如战场敲山震虎不失为手段，适度的侵犯可以测试出弹性空间，但过度侵犯容易造成反弹嘛。和事佬乔治也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他就被文森特从会议室赶走过好多次，虽然私下里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但并没有当众给过文森特难堪。
小艾薇早有预见的点评过，“文森特这人早晚是要成为合伙人的家伙，他现在就把自己的身份打到合伙人中间去，而且贼精就看准了乔治是不上庭的人气势就比他弱了，我只希望呐自己能够熬到结婚生子的一天到时候管他是大律师还是合伙人都烦不到我了。”
小艾薇虽然年纪轻轻且是恨嫁一族，最大的天赋却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灰的。苏一直暗暗替她惋惜，当年若不是误念了人力资源学，活脱脱就是司法界一道泥石流，她的眼里没有对错她的眼里只有弱者给强者让道、明哲保身，保不住就鸡飞蛋打玉石俱焚，说不定日后就成了一枚能与文森特分庭抗衡的核弹了。
向来温文儒雅至少表面和气生财的乔治有一次被文森特气到掀桌拍案剑拔弩张之后，紧接着小长假回来时苏就突然发现有一间四人座的会议室被悄无声息地改装成了私人办公室，玻璃门上赫然镶嵌着文森特·尹的大名。文森特终于也成就了自己与合伙人平起平坐待遇的大律师唯一了。
所有人心领神会，没有人多问一句的便开始了找尹大律师须先敲门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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