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一个针线笸箩,大小和形状和洗脸盆差不多,口大帮浅,红褐色,用柳条编成,手握的筐边早已磨出了本色,滑滑的。这个笸箩,是母亲的心爱之物。
记忆中,母亲的针线笸箩是个百宝箱。大大小小的针、五颜六色的线、袜板鞋楦儿、木把的针锥子、大小两把剪子、若干顶针、各样钮扣、皮尺、画粉、松紧带、气眼儿、沿条儿、小布头儿等应有尽有。一本厚厚的书里边夹着大大小小的松紧口、系带、老虎头、一脚蹬等鞋样,用糨子糊好的层层叠叠的破旧布块,是做鞋底用的。
母亲做衣服、纳鞋底、打补丁、缝被褥……一家大小五口人的,爷爷奶奶的,还有叔叔、舅舅、姑姑家孩子的一部分衣物,母亲都要抽空缝制。
“妈,睡吧!都半夜了!”我睡醒一觉,听到院子中雨水落在鸡窝上猪圈里牛棚外的叮叮当当的奏鸣声,母亲刺啦刺啦借助昏暗的灯光纳鞋底的声音,还有滴滴答答的雨声应和着,就像一曲动听的歌曲。
“乖,你先睡!妈妈趁下雨天给咱们做两双鞋子……”母亲的声音柔柔的,眼睛在灯光下亮亮的,抚摸我的手暖暖的。我听话地闭上眼睛,在雨声和母亲的纳鞋底声中酣然入梦。
院子里溅起一串串的水泡泡,雨线又亮又长。母亲早已做好饭,坐在上房屋子的前檐下纳鞋底了。母亲先用针锥穿一下,然后带着粗粗的专用的纳鞋底的线,抻长再抻长,白鹤亮翅一般飘逸洒脱自然,针线带回来,在头发上蹭几下,可能是发髻的油有润滑的作用吧!再用顶针顶一下,刺溜刺溜两下,母亲的针线早已穿过了厚厚的鞋底。仔细看,鞋底上还有规则好看的图案呢!
我看呆了!母亲嘴角上扬,眼睛弯成了月牙,变戏法一样从身旁的针线笸箩里拿出一双松紧口布鞋。哇!红色灯草绒鞋面上点缀着小巧的白色梅花,黑白相间的松紧带,鞋口嵌着窄窄的白色布边,雪白雪白的鞋底,新鞋子闻起来还有一股棉布的清香。其实,鞋绱好的当天晚上,妈妈就用鞋楦楦好了。母亲还担心没穿过的鞋子夹脚,鞋子里塞满了碎布团,说着新鞋子需要撑一下才不会夹脚的话,赶紧让我试试脚。
母亲纳的鞋底,针脚细密匀称,极富美感,以手抚摸,凹凸有致。鞋面绵绵的、软软的,我都不舍得穿了。
“楞啥呢!快穿上试试!”倒好温水,母亲抱着我,温柔地揉搓着我的脏脚丫,洗净,擦干后,让坐在家里的矮凳上试穿鞋子大小。我把新鞋子看了又看,慢慢地把脚使劲伸进略显紧硬的鞋子里,母亲用钳子夹住鞋后跟,稍稍用力拉起鞋跟,穿上新鞋子的我,听从母亲穿几天就舒服的嘱咐,在屋子里开心地走来走去,把新鞋子抬得高高的,一遍一遍地享受着父亲哥哥姐姐对我新鞋子的夸赞。过一两天,天放晴了,他们也有了新鞋子,没舍得干活穿,都收了起来。我负责在家里熬汤,抽空就蹦跳着去找村里的小伙伴们玩跳绳、“打死人”、推铁环等游戏,顺便也炫耀一下自己的新鞋子。
也许是新鞋子的作用,在同伴们艳羡的眼光中,我玩得很开心,体育课上像风一样首先冲过终点,感觉课堂上老师讲的知识总是那样有趣易懂。
我穿着干爽舒服的鞋子,走过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直到了豫西师范,再到走上工作岗位,我还喜欢母亲做的布鞋。
母亲的针线笸箩还真是神奇,舒服的松紧口布鞋,暖和的绑带棉鞋、合身的棉衣棉裤、好看的过年新衣服,别致的盘花纽扣、新颖的绣花图案、服帖的被罩……甚至缝上精致布丁的装粮食塑料袋都可以不断地从母亲的针线笸箩里创造出来。
这是爷爷奶奶的,这是我舅家、姑家、叔叔家孩子的衣服鞋子,这是父亲的和我们姊妹三个的,成年累月忙着纳鞋底、做衣服、缝缝补补的母亲,却很少有空给自己做新衣服鞋子。
90年代,我们家在拥有电视机、摩托车后,添置了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已经四十多岁的母亲很快学会了在机器上扎鞋子沿口、鞋衬底、扦裤边、做衣服等针线活。
改革开放十年来,我们家也开始致富奔小康,衣服鞋子基本上都是买的,漂亮又时髦。我们高兴地想:母亲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熬夜做纺花、活线、纳鞋底、绣花、缝补衣服等针线活了,操劳半辈子的母亲终于可以歇歇了!没想到,闲不下来的母亲又拿出她过去的旧鞋样,开始给亲戚朋友家的小孩做布鞋、暖鞋、棉衣棉裤,每天忙个不停,脸上笑呵呵的。
“孩子们穿手工鞋子和棉衣棉裤舒服,吸汗清爽,不捂人,孩子们长得快……现在还有缝纫机,明亮的灯,多好!”母亲还是喜欢坐在上房前檐下做针线活,针线笸箩如同母亲的老友一样,静静地坐在旁边的矮凳上。
“做几双小孩鞋子,让你姐姐家的妞妞穿,过几个月妞妞就该走路了。还有你表姐家的孩子,两岁了,上次看到穿着小皮鞋,捂脚啊,我还是做双鞋子……”我劝母亲歇歇,母亲总说做针线活就是歇着。我也尝试着像母亲一样做针线活,却是半天穿一针,还歪歪扭扭,不小心还扎到了手。没办法,我就在旁边和母亲说话。
“来,红,来帮我纫纫针线!眼马虎了!”随着母亲的话语,我看到母亲正用左手把细长的针举得高高的,迎着阳光,一直举到眼前,眯缝着眼睛盯着小小的针孔,右手拿着已经搓细的白线往里穿,谁知线却从针孔旁边穿了过来……母亲把针贴着眼睛,揉揉眼,再一次满有把握地穿过去……线再一次从针边擦身而过,母亲眉头皱成了一团。
我赶紧帮母亲纫好线,把针线收起来,拉着母亲的手一块出去散步,母亲的手很粗糙,长期拿针线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是厚厚的茧子。
我恳求母亲也教我学做针线活。
“好!我教给你!你姐姐都会好多针线活了!”母亲答应着。
师范毕业那年暑假,姐姐早已学会了做各式鞋子,裁剪款式新颖的衣服,还会织毛衣袜子手套围巾。我也学会了用缝纫机扎衣服边,还可以做缝被罩、制作鞋衬底等简单的针线活。
我和姐姐先后成家后,大人孩子的衣服鞋子都是买的,早已很少再做针线活了。
我们姐妹都有一个针线盒用来做缝被罩、订纽扣、补袜子等针线活,姐姐偶尔做双布鞋让干农活的父亲和姐夫穿,我还学会了给孩子做棉衣服。
母亲的针线笸箩静静地躺在老家的木箱上边,成为了我们的传家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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