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继续和大家分享余秋雨的书《中国文化课》,他认为中国文化的弱项之一是:忽视实证意识。
实证意识的匮乏,使中国文化长期处于“只问忠奸,不问真假”的泥潭之中。其实对真假无法实证,其他一切都失去了基础,甚至走向反面。现在让人痛心疾首的诚信失落,也与此相关。假货哪个国家都有,但对中国祸害最大;谣言哪个国家都有,但对中国伤害最深。这是因为,中国文化历来不具备发现虚假、抵制伪造、消除谣言的机制和程序。
在中国,不管什么人,只要遇见了针对自己的谣言,就无法找到文化本身的手段来破除。什么叫“文化本身的手段”,那就是不必依赖官方的澄清,也不必自杀,仅仅靠着社会上多数民众对证据的辨别能力,以及对虚假的逻辑敏感,就能让事实恢复真相。对此中国文化无能为力,不少文人助纣为虐。本来传媒和互联网的发达可以帮助搜寻证据、破除谣言,但事实证明,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反而给谣言插上了翅膀,满天飞舞。
中国文化在这个问题上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局面,他用了八个短句进行概括:造谣无责,传谣无阻;中谣无助,辟谣无路;驳谣无效,破谣无趣;老谣方去,新谣无数。他自己本身也是深受其害。造成这种无可奈何的结果,有着深远的历史原因。
黄仁宇教授是从“数字化管理”上的严重疏失,来说明这一点的。他随手举了明代的几个例子,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比如,朝廷的原始资料《明实录》中,曾经记录嘉靖皇帝有一年铸钱9,500万贯。实际上这个数字,是整个明代200多年间,铸钱总数的10倍以上,是当时所有铸铁厂最高生产能力的百倍以上。可见仅仅这个记录,与实际情况的差距之大,已经让我们瞠目结舌了。更荒唐的是,一大批能够直面这些数字的奏报者、统计者、记述者、抄录者、核对者和查阅者,全都毫不在意,全都毫不在意。就是因为横亘着一种思维定式,或者说是一种文化习惯,对于铸钱这样的经济数目尚且如此,其他数字就可想而知了。
数字上发生的问题,反映了对真实性的漠视,也就是实证意识的淡薄。连可以点得出来、算得过来的数字都完全不放在眼里,那么,对于其他无法用数字来体现的真实,就更不会上心了。放在眼里的,只是由上而下的旨意,只有向上呈报的姿态。
中国文化为什么那么不在意实证?我们可以听听写过《中国科学技术史》的著名汉学家李约瑟博士的看法。李约瑟博士把主要原因归于中国式的官僚主义。他认为,正是这种官僚主义,漠视自然法则的真实性。古希腊哲学以自然为法则,而中国文化则以等级为法则。
李约瑟博士还认为,中国式的官僚主义从以下四方面贬低了真实的价值。
第一,把褒贬置于真实之上。不追求事实真相,只追求千古定论。由此出发,认为天下之事要分忠奸、正邪、功过、是非,却不在乎真伪。在中国文化中,是非之辨总是远远超过真伪之辨。是非之辨的词语滔滔不绝,而真伪之辩的手段却寥寥无几。
第二,把仪式置于真实之上。仪式需要种种“假借”,把君主制度假借成天地规范,因此也就让朝廷旨意假借了成了自然法则。这样一来,朝廷的善恶智愚就失去了评判机制,使整个社会在最高层面上失去了真伪,也使得社会最低层面的真伪不受控制。
第三,把理想置于真实之上。这种理想还只是统治者的理想,与社会现实脱节,却又自上而下向社会底层挤压。但是由于社会底层的真实活力没有被调动起来,这种挤压最终无效,因此使理想也失去了真实性。
第四,对制度之外的真实予以否定。这是中国式的官僚主义,承袭了天无二日的独大性。这种独大性,对于真实存在的异端,对于体制之外的生态,都采取不承认的态度。结果,体制内的封闭存在与社会真实越来越远。
如此一二三四,时间一长,中国人的真实观念也就渐渐淡薄,像一幅被一次次漂洗过的水墨画,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中国文化缺少真实,恰恰是因为不懂得如何“证伪”。当然也识破过很多虚假,但是终究是怎么识破的呢?缺少一个严密的、公认的程序。我们往往只是泛泛地做一点精神安慰。
中国文化在证伪上的薄弱,体现在很多方面。一是缺乏证伪的敏感,二是缺少证伪的责任,三是缺少证伪的手段,四是缺少证伪的背景,五是缺乏伪证的舆论,等等,这些方面加在一起,使证伪寸步难行。百岁老人巴金的三字名言就是:说真话。
真实和虚假的问题,西方也存在,只不过中国没有经历过文艺复兴,没有产生像莎士比亚这样的大师,他的名剧《李尔王》,把真实与人性的斡旋揭示得惊心动魄,因此中国文化的这种缺憾延续了下来。
说真话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我们不需要虚假的繁荣。只要真实的力量,人人敢于在文化、在生活中说真话做真事,也许世界就会纯真一点,中国文化的真实性更加清晰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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