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黄色的档案袋

支撑着少年派活着的东西，不是完美的信念，恰恰是那一只凶猛的老虎。

1

来郑州有差不多两年了，好的坏的都在来这个城市经历过。一切的冷漠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学毕业后找的公司是做路桥的，从此以后就与城市隔绝了。

路从来就是在没有路的地方修筑的，这里到处都是荒芜的山石，或者是开荒的田地，丝毫没有城市的气息。

就是这四年的坚持让一个人从害怕孤独变为了享受孤独。

《瓦尔登湖》里描述的简陋生活就是这里的写照。一把自己用石头配合钉子木头做成的椅子，一个木板搭成的简易床。

为了打发枯燥的时光，我看了很多的书，踏入社会的世界观就这样形成了，这里只有山石黄土稀松的常青树，不知道名字的野生小植物，这里没有很多的人。

跟我一起来公司的同学们都离开了。

精彩的世界里谁会忍受这样的冷清枯燥呢。山的那边是歌舞升平的世界，那里的同学们有单位组织的聚餐，有周末的KTV，有节日的晚会，有年终的旅游，即使每天下班了也会有热闹的夜市，有了这些都不会让生活显得单调。

我觉得他们都是懦夫因为他们逃走了，他们忍受不了这样的孤独，我坚信这里能锤炼我坚强的意志。

我一坚持就是四年。

在四年的某一天我突然觉得这里不是我想要的了。我应该出去走走了，看看外面的世界。从书本里我读到了自由，梦想。这些字眼是一种羁绊，牵着我飞向了远方。时间越长越觉得这里是监狱，我对着即将要被雷管炸毁的石头说我要离开这座监狱。

其实外面是一座更大的监狱，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墙，那里有很多人，监狱的墙就在那些人心里。

没有辞职信，也没有跟别人说起，直接就走了。发现四年里没有什么人印在自己的心里，那些工友过着重复的生活，开了工资就买酒，吃完再等下月的工资，这样的人无法与他们有交集，更没有什么感情。

离开这座城市，上火车前宿舍的同学来送我，饭桌上大体的意思是说我有钱了，他们一年都存不到什么钱。

是啊，我那地方有钱也花不了。再加上工程辛苦工资肯定就相对高一些，同学们最低三千左右一个月，还得有房租，KTV,逛夜市，社交的开销，所以年底剩下来的就没有多少了。而我呢最低比他们翻一翻，公司提供住宿，常年与大自然为伍所以存了点。

临走的时候，查理送我一个档案袋，让我火车上再看。我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说是大学里的一些东西。最后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小迟，我们全专业70多人，干与本专业有关系的就十几个，而纯粹做自己本专业的就几个，你算一个，如今你这样能坚持的都走了。你说我们上大学图的是什么呢”

那时我刚变成失业者，一个自由人，对未来也迷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也跟着他问了一句，“是啊，我们上大学是图个什么呢”。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会对他们说，可能上大学为的就是能认识你们这样人吧，随时光都无法抹去的一群人。

棕黄色的档案袋里是我们去世博园的照片，还有一些毕业语录，只言片语，涂鸦，还有一张我要了很久查理一直舍不得给我的米卢的签名。我看着一张张照片，一个个字，整个大学时代所以的美好都装在这个棕黄色的档案袋里，这是在最美好的时光里的最珍贵的财富。那个档案袋我一直保存着。

2

我一个人用了一年的时间走了很多地方，搭了很多次的火车。我体会到了自由。如果不是父亲阻止我，我想我现在正在丽江大冰的小屋里，或者是在川藏高速公路上。

父亲说，你年纪不小了，同学们都安家乐业了，你也应该跟他们一样。所以我来到了郑州，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因为我姑姑在这边。我早已经无法适应早8晚5的生活了，都是很随意的作息。姑姑说那你自己找事做吧，我学着她到工地上承包一些小活干。包下来了自己做，只要项目部部不催我可以随便调自己的工作进度，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如果问我们为什么依然愿意做民工们做的事情而放弃了几年大学专业，原因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很自由，没有人让你加班，没有人不给你假期。虽然辛苦但都是为了自己，不是为公司，也不是为了老板。所以吃苦也没有什么怨言。

那是一个刚刚下过雨的晚上。我已经打了无数次电话说让他们结我们的工程款了。虽然有法律规定不许拖欠工程款，但是做好了工程要钱的那种艰辛依然很正常。我在雨下的屋檐里等了两个小时，他们说晚上能给我款，所以我就在那里等，可是他们只是随便敷衍的。这是最最平常的敷衍，但是当时我又冷又饿，他们又如何能体会我的的难处呢。

我不可能要家里的钱，那是父母从泥巴地你扣出来的血汗。而我也不会动用我的积蓄来维持他们敷衍我的期限。因为这是我劳动所得，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拖欠着不给我。

第二天。雨过天晴，令人神清气爽。我拿着棕黄色的档案袋，那里装着工程合同。我相信这个珍贵的档案袋能带给我好运气。我乘着公交车再次去了项目部。我敲了经理办公室的门，里面除了经理还有几个人。外面太热，估计都在这空调房里享受难得的凉气，我又看见窗外站在烈日下面干活早已汗流浃背的民工们。

“怎么又是你啊 ？”经理带着明知故问的语气。其他几个也应该是管理层的人继续他们的聊天，把我当空气。

“经理，我也不想来。但是工程我都做完了，你们说了给我结账的。托了很长时间了，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再等几天，就这几天就给了”

“您说了无数遍了，都是等几天，这都几个月过去了。”

“哎呀，工地上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款一直拨不下来，哪里都要钱，我们是真的没有钱。”经理喝口茶点了颗中华烟，示意让我也抽一颗，我摇摇头表示不抽。心想，这大工地没有钱还盖个毛线的房子。

  “经理您就别开玩笑啦，我们挣点钱不容易。风吹日晒的。40多度都还在外面做事，发发慈悲”我陪着笑脸说。

  “工地上欠钱的事很正常的，都是周转不过来，你看哪个工地不是这样，别人还欠着我们的钱，我们还不是等着。你那才几个钱我还不给你？”

想着我风里来雨里去，太阳底下干活抢工程进度，有时饭都懒得吃，就是他们说要赶工期。现在做完了就来这套推辞，我怒了真的怒了。但是我必须忍着，万一翻脸了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正因为大家都这样拖欠别人的钱，我们才应该努力去改善这样的社会风气，而不会是随波逐流。这样下去会成什么样的社会。您也有儿女，你也是一位父亲，你也不希望看到你的儿子努力做事付出的汗水却拿不到一分钱。您是经理您有权力。权力体现在您可以动用一切关系来确保每一笔工程款到位，保证让每一个辛苦劳动的人能拿到他们自己应该获得的那一部分。那些没有权力的人才会拖欠，因为他们能力低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欠着。经理你的举手之劳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在场的几个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说话。或许你以为会跟美国电影里一样，经理会握着手，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好样的，然后大笔一挥直接把欠款搞定。

事实是经理听完后直接说“滚蛋！出去！出去！要你等几天就等几天！废他吗什么话，滚！！！”

他在逼我。

如果连自己应该得最最起码的生存果实都不能争取，那活在这里能有什么安全感，谈什么幸福呢。我真天真，把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期望用运气来改善。我看着棕黄色的档案袋，除了抽烟，我不知道做什么了。

我一定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不能妥协，动物们为了食物会头破血流，铤而走险，我怎么会连畜生都不如呢。我不能放弃。

3

几天后经理的电话关机了，去项目部都说不知道去哪里了，其实是躲着我。我索性不找了，我向工地上的人打听经理的去向，住处，经过几天我找到了他们家，我开始耐心的跟踪他。没日没夜的跟踪他。我躲在他们小区绿化从里，困了就睡草地，我想起我四年的工地生活，比起那个这条件好多了，至少可以吃到兰州拉面。

我发现经理出了项目部大门。也就是一个平凡的人，每天也会跟我一样去菜市场，偶尔跟菜贩子讨价还价。他儿子也会让他生气，他老婆也会唠叨他，他也下厨房做饭，收拾碗筷擦地。我觉得我又没有那样恨他了。

有一次假装碰到他，寒暄了几句，一提到要钱他就还是那句话等几天。这段时间忙，钱要下来了。我想我必须要采取什么措施了，要不拖几年都能拖下去。

我长时间没有去工地项目部了，再次看到经理，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我直接把棕黄色的档案袋递到他办公桌上。这次我没有能期待它能带给我好运气。经理依然是点燃一颗中华烟，悠哉悠哉的拆开了档案袋。

姓名：张小华

年龄：4岁

学校：管城区明星幼儿园

活动：

早上七点三十分校车送到幼儿园。

第二节课后上厕所一次。

第三节课在课上睡着了，受到老师批评。

中午午饭时小朋友弄翻了他的午饭哭了一次，老师重新买了饭。

下午第一节课前又到厕所一次。

户外运动，跑步得了第一。

放学后在花园小区门口超市他妈妈给他买了一个冰欺凌。

    .............

连续一周的情况全部详细记录在档案袋里。我每天都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他。饿了就吃馒头头方便面。下雨也不例外。

张经理脸开始扭曲了，“你什么意思！！！”

“是你逼我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

经理把单子眼往地下一扔，指着我的鼻子喊“我草尼玛！”

经理要揍我，被其他人拉住了。别人都劝我快走。我拿了他桌子上的一只中华烟，慢悠悠的离开了。

事后的几天里，我担心他以恐吓的罪名报警。反正到时我先告诉警察他们拖我钱的事，其他的警察来了再说。内心也在恐慌觉得自己把事情搞大了，但是一想这完全是他们逼我的，与其这样窝火，不如斗争一把，横竖都是一死，所以我要去争取。

在晚些的时候我接到经理的电话，说让我去趟工地。我去的时候桌子上放着我那棕黄色的档案袋。经理没有看我一眼，指了指档案袋，然后在电脑上接着敲敲打打。

我没有数里面有多少钱，直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