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星际穿越》

电影《星际穿越》中关于男主角库珀的设定很有趣。在地球环境变糟前，他是一个宇航飞船的驾驶员，有自己的小家。环境灾难发生后，地球上的植物一个接一个灭绝了，影片开始时玉米已经是地球上唯一的植物，人类需要的食物与氧气都产自这些庄稼中。而可怕的是，像其他植物一样，玉米也变得越来越脆弱。一旦玉米灭绝，地球的所有人，连同库珀的一儿一女，都会死去。于是，像地球上大多数人一样，库珀放弃了从前的职业，做起了农民，每天看护着自己的玉米地。

地球的科学家无力阻止这个进程，就在多年前展开了一项秘密行动，他们派出了12位勇敢的科学家，驾驶着宇宙飞船，穿过地球外的虫洞，去考察外太空的星球，为地球人寻找适合移民的地方。本来，库珀绝无可能加入这个行动。按照电影里的说法，到达外太空星球的旅程极为遥远，探险者的燃料只能支持他们到达目的地。如果降落的星球适合人类居住，那么在发出信息后，他们就进入休眠，等待人类到来后把他们唤醒。降落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上的人，就只有在孤独的星球上等待死去。但是，明知道有极大的风险，科学家们仍然为了拯救人类的大目标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星际穿越的旅程，而挑选科学家时有一条规则，那就是被选中的勇士，都没有家人的牵累，这样他们在太空做决定时，就没有多少后顾之忧。在这些无私而勇敢的科学家中，有3个人报告发现了可能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

影片一开始，地球上的环境危机已急剧恶化，科学家准备进行最后一次星际探险，希望在这3个星球之中，确定一个作为人类最后的移民之地，把人类从灭绝的前景中解救出来。由于家里发生了超自然的重力改变，不符合要求的库珀得以加入了这次探险之旅。库珀的女儿墨菲对家里发生的超自然现象有自己的解读，但库珀以为那是一个小女孩自私的意见。他不顾女儿的反对，加入了探险队。负责整个计划的老科学家，鼓励他听从这神秘的召唤，去太空中拯救他的女儿和家人，还有全人类。他阐述了拯救人类的宏大计划，他们的探险只是这计划的一个环节，而不是结束。在他们寻找适合移民的星球的这段时间里，地球人将在他的带领下建造庞大的宇宙飞船，等他们传来好消息后，将人载往适合居住的星球。库珀不知道的是，计划只有前半部分是可以施行的，老科学家欺骗了所有人，后半部分是他编造的骗局，以维持人们实施计划的勇气。如果探险队找到适合居住的星球，他拯救人类的计划就成功了，地球上的人注定被放弃。探险队的队员将作为幸存者建立基地，在外太空的星球上用科技把人类的种族与文明繁衍下去。当载着探险队的飞船飞离地球之际，送别的老科学家高诵了一首爱尔兰诗人狄兰.托马斯的诗：不要温顺地走进那良夜之中，激情不能被消沉的暮色淹没......咆哮吧，咆哮吧，痛斥那光的退缩......

在飞船开往虫洞的途中，只要一从休眠中醒来，库珀就会去听家人发来的留言，而暂时远离其他人。探险队的其他成员认为他缺乏牺牲精神，担心他的加入会破坏探险队的气氛，影响任务的执行。因为他满脑袋看起来都是怎么救出自己的家人，意识不到自己身上承担着延续人类文明的重任，而他们是为了这个任务而深入到太空深处来的。

假如说影片前半部分还像一部科幻片，后半部则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灾难片。这场由科学家主持的探索，演变成了一场失败的探险，每一个科学家都或多或少地扮演着失败者的角色。科学、信念、勇气似乎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帮助。在太空里，每当危险来临，第一个跳出来充当救援者的，却是被亲情驱使，想要回家的库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些一心去拯救人类的科学家自己反而成了被拯救的人。

几番失败后，探险队发现了星际探索的真相。当得知自己的家人已被决定作为牺牲品，无法解救之后，库珀决定驾驶飞船返回地球与家人团聚。而其他人则准备留在太空，做为幸存者，来延续人类的文明。

这时，探险队遇到了曼恩博士。他本是参与这个计划的所有科学家里最出色的，但他当落在一个人类无法居住的星球上，就改变了。他没有和同样遭遇科学家一样，坦然接受命运，而是编造假数据，引诱探险队来解救他。获救后，又想离开这里，继续寻找适宜居住的星球。为此，他打算杀死库珀，夺取他的飞船和补给。他是这部电影里唯一的反派，是老科学家的亲信，或许和老科学家一起制定了这项放弃多数人换取少数人幸存的计划。而且他走的更远，是一个彻底的幸存论者，每一个像库珀这样挡住他路的人，他都会以最无情的方式放弃掉。库珀打败了他，保住了空间站，但失去了很多装备和燃料，探险队只剩下库珀和布兰德两个人，计划危在旦夕。库珀把全部补给留给了布兰德，由她去完成老科学家设计的太空殖民计划，而他自己则在燃料耗尽后，被吸入一个巨大的黑洞之中。

落进黑洞后，库珀发现自己没有死，而是遇到一个奇妙的五维空间，这个空间是仿照女儿墨菲的卧室建造的。在这个地方，库珀找到了超自然现象出现时发生再家里的事，重燃了与女儿联系的念头。在这里，过去、现在、未来是一个状态，像起伏的山峦，他意识到他在这里不仅能感受到过去，也能感受到未来，也就是说，假如过去过去了，那么未来呢？未来在这里是不是也已经是过去了呢。发现这点后他明白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被派往太空去拯救人类，其实，完成这个任务的是他的女儿，她会在未来拯救人类，而不是他们飞越虫洞、遨游太空的这群人中任何一个。

这部电影是诺兰兄弟拍摄的壮丽的太空巨片，不同的人能读出不同的深意，但吸引我的仍是片中科学家与库珀的对立，我觉得有些类似古代中国儒家和墨家的对立。在中国哲学史上，自私的儒家，与舍己为人的墨家一直处于对立的位置。电影里有个小桥段，有个叫罗米利的队员在太空休眠前对库珀说，他觉得飞船的外壳太薄了，不足以应付太空中的陨石，他很担心接下来的任务会不会受影响。库珀觉得他在思考危险来临时的备用计划，当然，这种思考是为了完成任务，但这样的思考有可能让人在危险的时候做出抛弃身后的人，独自逃命的事，因为他手里还握有另一个后备计划可以依赖。于是他告诉罗米利，很多世界顶尖的单人帆板选手，其实并不会游泳。会游泳或许可以成为关键时刻的备用计划，但处于危险时，人最需要的是勇气，而不是什么备用计划。

星际之路与回家之路，都充满了危险，哪一种更有勇气？都有。在达尔文式的时代里，海明威、杰克伦敦这样的作家，创作了描写很多英雄形象的小说，这部影片里的科学家，就有他们的影子。他们没有家人，孤身奋斗于荒野、波涛之中，去战胜自然界的危险，胜利以后，他们的形象、信念自然就会得到升华，他们的身影就会高大起来。但在这部电影里，那些缺乏家人、以舍我其谁的气概去拯救人类的科学家的形象并没有被描写得那么高大。

所以，这部电影中的思想有些像中国的儒家，而片中的科学家有些像墨家。儒家宣扬的是爱父母家人，而墨家宣扬的是兼爱；儒家宣扬“游必有方”的家庭观念，而墨家宣扬“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的牺牲精神。儒家像个划船的探索者，而墨家则更像个随时会弃船的幸存者。所以儒家对墨家标榜的那点牺牲精神不太瞧得上，斥之为“无父无母”，而不认为自己的家庭方案是懦弱，他们认为与墨家的博爱天下的方案相比，自己的方案其实更有勇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