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名高Ⅱ 郝大侠,你累了吗?
20多年后,郝胜已经40岁了。40岁的郝胜还是那个模样:走路两腿分开,步子迈得老大,节奏平缓,胳膊前后摆动,有意无意画两道弧线,若拉帮结派的打手,拳头攥得生紧,面无表情,两眼似雄鹰发出冷峻的光。不同的是,面容已显粗糙,额头添了儿道沟壑,肤色黝黑。
郝胜与我同村,在同一所学校上学。他长我四五岁,但若论辈分,我又是他爷。见了面,彼此羞于称呼,常常白搭话。
十五六岁的郝胜,在上峪南学校读初中。他浑身是劲儿,抡起拳头砸门前的柿子树,树皮掉下一块,再砸一拳,还是一块。我掣过他的拳头看,尽是老茧。郝胜凭着拳头,在同龄人当中威望甚隆。谁受了外村同学欺负,一个声音嚷起来,其他声音跟着嚷:对,找郝胜去!
郭名高Ⅱ 郝大侠,你累了吗?这时,郝胜抡着拳头,迈开步子晃过来。
那一年三四月份,距此七八里之遥的长乐公主墓开馆迎宾,学校组织师生前往参观。浩浩荡荡200余众,临行前,校长一再强调纪律,不许滋事!当日,整条街道人头攒动,都在排队等候入场。几个年轻人挤进来,一人踩到了郝胜的脚。俩人理论几句,就拉开了架势。年轻人长发及肩,个头不甚高,黑青着脸,左眼外侧一二厘米处有道倾斜多长的刀口,白森森的让人恐惧。那人挽起袖子,骂骂咧咧地朝郝胜扑来,未及近身,先挨了一拳,杀猪般地号叫一声,捂着鼻子蹲下去不言传,血由掌心滑出,打湿了胸膛、裤腿。前后五人,见此围住郝胜。胖子扬手,众人朝前扑。但见郝胜左手㨄起护住面门,右拳见机便刺。那劲道,挨着谁,谁倒下,甚至面目挂彩。五个小混混没占什么便宜,一人撒腿去喊人,另几个围起不小的圈,瘦高个儿将拳头架在胸前,眼睛朝后瞥,见到一块砖头,正欲转身去捡,却被一侧的格 子踢得多远。
郭名高Ⅱ 郝大侠,你累了吗?整条街荡起杂沓的脚步声、谩骂声、喝彩声。
未几,一辆破旧的卡车响起刺耳的喇叭声,忽闪闪地冲过街道,嘎的一声停下。20多个青年从车上跳下来,围住郝胜。圈子瞬间缩小,纷乱的胳膊若棍子般朝着一个点上抡下去。
那一刻,我期待能看到校长,见上我们的老师,目光将街道扫了个遍,没有半点踪影。
郝胜是被几个人架起来扔上卡车的。车一阵风似的驶远,扬起一路黄尘。
这次,我在表姐家见到郝胜。他靠在沙发上,叼着一根纸烟,仰起头,对着烟圈出神。姐夫坐在炕沿上,盯着他不言语。我进去了,客套话多起来。郝胜已为人父多年。大女儿今年高考,过了一本线;小女儿中考刚毕。他开始恭维我的字,我觉得意外。郝胜离婚几年了,一直独身。他在一个渐趋空落的村子里,经营自己的天地: 一辆面包车,几亩果园,支撑起孩子的前程,却不小心遗失了自己。
郝胜他娘特精明,在村上,是挂得上号的“会过活”。邻里有个红白喜事,她去帮厨,吃过饭,先端儿碗肉菜回去,折回来,手上不见碗碟,提个桶,将剩饭剩菜往里倒,说要提回去喂猪。
郝胜结婚后,与父母同在一个屋檐下。 他娘买两块肥皂,放在窗台上,两天后少一块,人就不爽快,坐在炕沿上撇腔闹腾,说媳妇会过日子,偷到她头上了。郝胜知道后,铁青个脸,冲进屋子,抓紧媳妇的长发,使劲扯,再给两个耳光。又两日,他娘在席底压的十块钱不见了,还是骂,骂两声,停下来朝儿媳屋里瞅。郝胜从门外进来,见这情形,进屋一拳将媳妇戳倒在地。
郝胜有了大女儿,娘不痛快,骂;再生一个,还是女子,屋里骂声更加频繁、激烈。郝胜媳妇怕了,躲回娘家。过些日子,人被唤回来,照旧挨打。后来,媳妇抛下孩子,跟人跑了。
郭名高Ⅱ 郝大侠,你累了吗?再后来,郝胜离了婚。
那个午后,我们相跟着离开表姐家。有好长一段路程,彼此无语。临别,我说一句:孩子大了,你的担子不轻。他嗯一声,嘴里唠叨:人活着,真够累的。
2015年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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