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12月的东北，天寒地冻。早上7点钟，天蒙蒙亮，厨房里的灯已经开启了。伴随着厨房里煎鸡蛋的香味儿，大女儿和小儿子陆续起床。

“妈妈，我袜子呢？”

“妈妈，你帮我找一下我的校服，今天老师要求必须穿。”

从俩孩子起床那一刻，家里充斥着喊“妈妈”的声音。姐姐这平凡又忙碌的一天由此开始了。

姐姐比我大三岁，膝下一双儿女。大女儿12岁，刚上初中；小儿子8岁，小学二年级。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学、想方设法换着样做一日三餐，是她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

关于姐姐，我从未认真思考过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甚至在过去某一段时间内，我对姐姐有过一些误解。直到我年近30岁，被迫接受父亲去世的消息后，我才开始发现，曾经我对姐姐的误解，根本就不存在，而我也更加珍惜姐妹之情。

父母在我们6岁和9岁的时候，外出打工。我和姐姐在姥姥家长大。

姐姐从小就很懂事。每天早上姥姥给我们梳辫子，我总是抢在姐姐前面。不但要第一个，还很事儿多，不是左右两边不一边高了，就是歪了。搞得一大早，光给我梳辫子就要二十分钟。姐姐从来不慌不忙，在一边等着姥姥把我的辫子扎好，才轮到她。

姐姐从来不挑毛病。不论是辫子扎的如何，也不论早餐吃的是什么，总之，相比之下，我就是个调皮捣蛋鬼。

在我们东北农村那所不大的小学，因为姐姐学习成绩突出，妥妥的成为班长和三道杠的大队长。因为有姐姐的课后辅导，沾了姐姐的光，我也成了班长兼学习委员。那时候的我们，就好似学校里的典范，校长逢人就夸，说我们虽然父母不在身边，学习成绩又好，穿衣打扮又干净。姐妹俩一度成为学校里的红人儿。

姐姐脾气好，经常有高年级的姐姐们来姥姥家门口，叫她一起出去骑自行车、柳树下藏宝。我总是闹着跟着去，如果不带我，我就往姐姐们身上扔泥巴。气得那些姐姐们朝我嚷嚷，但我姐从来都不跟我发脾气，一把把我抱在自行车后座上，迎着夏天轻盈的风，朝树林里骑去。我坐在后座上，又紧张又欣喜，满脸洋洋得意。

姐姐性格温柔，做事不紧不慢但果敢坚定。直到那年，父母说要带我跟他们一起去外地上学，留姐姐在老家。一年后，姐姐做了一个很惊人的决定：自作主张退了学。

老师找到家里来，“这孩子学习成绩这么好，不好好念书太可惜了。”“跟老师说说，为什么一定要退学呢？”“有什么事儿跟老师讲，老师才能帮你啊！”姐姐一声不吭，坚决退学。老师无奈的叹口气，犹犹豫豫地走了。姥姥拗不过姐姐，自当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生拉硬拽的赶她回学校，而是表示尊重。

父母得知这个消息后，显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考虑到青春期姐姐的自尊心，也没多说什么。那时候我我并不懂姐姐这个荒谬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只是在看到姐姐开始赚钱，买喜欢的衣服时，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我和姐姐之间很少在一起聊过人生、谈过梦想。直到有一天，她开始面对两个孩子的家庭作业无计可施时，我问她“有没有后悔过？”她落寞地说：“后悔也没用，回不去了。”

姐姐生两个孩子的时候，我都在场。

生老大时，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暑假，妈妈接到姐夫的电话。“我媳妇要生了，你们赶紧来。”我猛地坐起来，穿好衣服跟在爸妈屁股后面，又紧张又兴奋。到达医院时，一系列复杂的检查后，姐姐被推进手术室。娘家、婆家十来个人，在手术室门外焦急地等待。我永远也忘不掉，孩子抱出来时，姐姐的婆婆喜笑颜开的表情。我和爸妈一直守着门口，等我姐被护士推出来时，我看着姐姐苍白的脸，眼泪唰唰地流。我从未见过如此苍白的脸，我也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姐姐。

病房里，婆家人围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好生怜爱；我妈坐在我姐床边，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泪眼婆娑。谁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即使已经成家生了孩子，也依然是。

我姐脾气是真的好，跟婆婆相处了13年，从未红过脸。即使公公偶尔在饭桌上对孩子疾言厉色，即使生完孩子婆家人没有第一时间来关心她，她也从来不抱怨。我总是在一旁不理解地说：“这要是我，我早就跟他干八百回架了！”我姐总是笑笑地告诉我：“所以你还小。”

我心里暗暗地对姐姐起了埋怨，我觉得姐姐太弱势了，不懂得为自己争取；脾气太好容易挨欺负。但是，我过虑了。

我只听说姐姐的公公在饭桌上疾言厉色姐姐没有争辩，却不知道姐夫为了这件事跟他爸爸吵架；我也只看见婆家人在产房门外没有第一时间来关心我姐，却不知道整个月子里婆婆一天24小时照顾我姐和孩子一句抱怨也没有。是我，格局小了。

父亲去世那年，我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姐姐愿意一直守在姥家不远处的县城，不曾离开。而一向喜欢待在大城市的我，却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姐姐不是守财奴，也不是不想出去见世面，而是，她在用行动守护和陪伴家里的每一个人。

她能在父亲生病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也能在年迈的姥姥需要输液时，第一时间带她去医院；她能忍受一时的不愉快，换来长时间的尊重和真心对待。而我，这些都做不到。

失去亲人带给我的，除了伤痛，是让我更加懂得珍惜亲人。我开始重新审视我和姐姐之间的感情，我更加懂得姐姐带两个孩子的不容易，也更加明白，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姐妹之间，或许是比父母更亲近的关系。我很庆幸，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跟我流着同样的血，对我无限的包容和关心，这个人的名字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