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矛盾中,我不自觉又开口了:“在这里,会寂寞吗?”
小谅略微仰头轻笑,漏过层层树影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在小白屋呆久了,会很渴望家庭那种专属的爱。虽说嬷嬷们都很好,同伴们大体上也都不错,但有时我还是会去想象十月怀胎然后如丢配件般抛弃孩子的经历和心情。顺先生曾送我一条极好看的粉色公主裙。那个夏天我几乎天天穿着,爱不释手;洗衣晾晒都亲历亲为,生怕被嬷嬷洗坏了。我们一般没有选择衣物的权利,如你方才所见,大家的衣裳清一色是嬷嬷做的粗布麻衣服。而我相貌平平,自认为没有什么独特之处。那件粉色公主裙就是我独一无二的标志。我想或许是它让我从物理角度感知到了自己是被爱着的,它是我被关心的凭证。
“然而夏天过去,冬天来临,再度至夏时,我发现那条粉裙已不能装载我的身子了。我生气自责却无可奈何。裙子不会跟着我一起长大。于是那个夏天,我亲手扔掉了粉裙,尽管嬷嬷告诉我,如果舍不得,可以当作纪念保存着。但我死心塌地地觉得不行,我就是觉得必须丢掉。”
“你还是会心痛吧?你是因为恼怒自己不能抗拒成长才赌气丢掉珍爱的裙子的吧?”
“或许你说的对。丢完裙子我就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垃圾桶,但眼泪止不住地掉。现在想来仍觉可惜。其实没什么,有时候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人没有什么就想要什么,得不到什么就惦念着什么;已有的总觉得无足轻重,失去之后才学会珍惜。”我突然冒出一句老套的“人生哲理”。刚一出口就后悔,觉得自己太没格调,于是话语停在了半路,出现了不合宜的空白。
小谅对我笑了笑:“你别担心,随意讲自己的想法就好了。不想说的话,也不必勉强。”
我欲言又止。
小谅站了起来,目光看着大门:“顺先生来了呢。”然后她跑了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白色的裙子被阳光映得泛着朦胧的光。她仰着头对着顺微笑,他们俩似乎在说些什么。顺拍拍她的脑袋,她就跑回小白屋里了。我看着顺朝我走来。
“见着谅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墨镜里反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
“那不是她。”我移开眼看向花园。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所谓‘她’了。”顺坐到了我旁边,“童年时期的经历、体验是人类成长中很重要的部分。你完全不能割裂地看一个人的不同阶段。无论如何,那都是货真价实的她,只不过此时你看到的影像只是存在于回忆里。”
“这是谁的回忆?你的吗?”
“历史的回忆。”他突然大笑起来。我不清楚他是否是在开玩笑。
“谅是你的养女?”
“你好像很在意我跟她的关系嘛。”他笑得意味不明,“你这么理解或许是对的,但我想我们不是‘父亲与女儿’那样的关系。我对谅而言可能是个值得信赖的长辈吧——这么形容似乎有点自夸——那不如说谅对我而言,是一种宇宙间的神秘羁绊吧。”
“走吧!”他站了起来,扭头看向我。他正挡在阳光前,于是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描上了金灿灿的光圈。
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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