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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忘年之交

我的忘年之交

作者: 文心玉龙 | 来源:发表于2020-05-25 15:46 被阅读0次

        小时候,在我苏北的农村老家,大凡有点名气或有一技之长的人,统统被冠之为“先生”。诸如:红白喜事的知客佬、拨弄罗盘看风水的神汉、乡村赤脚医生、甚至劁猪的兽医等。这些人大都有点特长和名望,以“先生”呼之,主要是表示尊崇,倒并不是说他们真的教过书。

        九云先生因其年轻时干过革命,解放初期又做过小乡干部,加上还有六个很有出息的儿子,所以在当地很有一些名气,因此也荣幸地被乡人归入“先生”一列。

        先生冬天总爱戴个黑色的三块瓦帽子,穿一件灰色的绸面的对襟小棉袄,夏天爱穿什么就记不大清了。闲暇时爱背着粪箕粪勺,家前屋后的瞎转悠。遇上三两个熟悉的闲人,便在草堆旁、矮墙跟,蹲下身子,拉开话匣子,摆起龙门阵,一侃就是老半天,只到日头见晌方才想到回家。

         先生和我是个忘年交,他那最小的儿子——小六子和我是同年。那年头识字的人不多,很多老辈人都是睁眼瞎。九云先生是为数不多的肚里有些墨水的人,自然有点看不上那些见识浅陋、言语粗鄙之人。而当时我正在读村小,门门功课均名列前茅,用家旁老虎爷的话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生有异相,堪称神童,命中注定要上大学的。我父亲那时在工厂里工作,还当个小头头,所以家里颇有些闲书,什么“水浒”、“三侠五义”、“岳飞传”之类的,还有一些如“艳阳天”、“金光大道”、“山乡巨变”等带有明显时代印记的时尚类小说,比起其它同龄人确实多读些书,因此说古论今都能侃得头头是道。在九云先生眼里,我恐怕也算是个知识渊博之人,至少也算半个罢,和他在一起对话,颇能找到一些共同语言,也不至于完全辱没了他。至于年纪悬殊了近四十岁,自然而然也就被他忽略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大约有四五年吧,我和他经常在水渠旁青青的垂柳下、或在月光朗照的打麦场上,每每针砭时事,纵论古今,倒也兴致盎然,乐在其中。在那文化生活极为单调贫乏的年代,这也算是一次次精神会餐了。他给我讲孙总理——孙文的故事,还吟唱进步民主人士的诗歌“我驾着一只小飞艇……”,只记得这一句,其余的也都记不清了。不过,那吟唱的曲调倒让我至今难忘,低沉、沧桑、悲凉,余音如线,绵绵袅袅。想来过去吟诗的秀才都是如此,小学堂里的老学究张老师,吟起李绅的《悯农》,也是这个调子,晃着头,闭着眼,哼哼唧唧似催眠,一副很享受很惬意的模样。

        和九云先生处得久了,才发现他还真是个有故事的人。在抗战时期就跟过赫赫有名的德二先生去打过游击。德二先生本名刘纯德,是我未出五服的本家叔爷。小时候我见过他,身材高大,骨相清奇,银色的连鬓胡子和头发扯在一起,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虽然他对着我们总是笑呵呵的,但我们心里都有些怕他,因为听说他杀过很多人。

        其实在我的老家,参加过红军或八路的并不稀奇。德二先生就是当地八路的头头,村里有一大批青壮年都跟着他到过六塘河北去打过鬼子。不要小瞧那些冬天笼着双手,蹲在矮墙垛下晒太阳逮虱子的不起眼的老头,很多人一开口,就能说出一段让你心弛神往的血与火的故事来。

        “那是一个早晨”,九云先生回忆道。他正和一个绰号叫张四麻子的游击队员在老乡家里吃早饭,吃的是疙瘩汤,当地也叫面絮汤。忽听村里惊呼,“鬼子来啦”,然后就听到到一阵泼水似的机关枪声,而后就是“嗵”的一声小钢炮声。九云先生讲,这是鬼子的老套路,进村先是一通机关枪,然后辅以小钢炮,火力侦察,敲山震虎,先在气势上压倒人。他和张四麻子便沿着村后蛇行曲折的交通沟,撒腿就往六塘河边跑,毕竟人少武器差,没有和人家正面交火的本钱呐。也不知跑了多久,只听一声“嗵”的一声巨响,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埋在土里,日头已近晌午。张四麻子早已死了,肚子被炮弹开了瓢,青紫色的肠子淌了一地,红红绿绿的苍蝇正“嗡嗡嘤嘤”地绕着飞。九云先生叹息道,早晨吃的面疙瘩还没能消化呢。

        老辈人讲,九云先生如果不是早早就从队伍中退了下来,日后保准能做大官。因为那年头包括德二爷等都是些不识字的人,队伍中很是缺少有文化的干部。据德二爷的孙子讲,他爷的警卫员(也许是勤务员)后来都做到了军长的职位,还曾来老家找过德二爷。而这警卫员的文化据说就是跟九云先生学的。九云先生为何在如日中天之际忽然归隐,一直就是个谜。

        每每问起这事,九云先生总是缄默不语。后来交往时间长了,感情足够熟络了,他才跟我说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他奉命去抓俘虏,事情的过程倒也平淡无奇。他和另一队友用短枪往那家伙的后腰上只一抵,那家伙便草鸡了,二话没说就乘乘地跟着来到了六塘河北的根据地。

        中午,九云先生吃罢了玉米饼子和玉米糊糊路过厨房的时候,却看见了这个被他抓来的家伙,正堂而皇之在坐在那里享受着白米饭和猪肉炖粉条,吃得满嘴流油。他忍不住一阵心头火起,马上找到了德二爷,虎着脸说:“二爷,我不干了。”德二爷很诧异,“这孩子,咋啦?嫌粮食少啦,那每月再给你加两斗。”“不是,反正就是不想干了。”九云先生气鼓鼓的也不说原因,我估摸恐怕是不好意思,毕竟因为一口吃的就不干了,说出来不大好听啊。到底都是从老家带出来的子弟,德二爷也没有太为难他,最终还是放他回去了。

       俘虏吃的居然比战士还好,这在九云先生心里一直是个疙瘩。后来,他听说书的人讲《三国》,说到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时,他才醒悟过来。“共产党真是高明啊,优待俘虏买的是人心啊!”每每忆起过去的荒唐事,九云先生总是怅恨久之,欷嘘不已。

        和九云先生这段忘年交之延续了大约有四五年之久,直到随父亲到外地读初中后才基本断绝。如今九云先生早已不知魂归何处,而水渠边的那株老柳树历经数十载岁月的洗礼,却已是根深叶茂,粗壮了不知几围。每次回到家乡时,我总爱在它的树冠下站上一阵子,此时脑中便每每浮起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忆起和九云先生指点江山、坐而论道的岁月,一缕淡淡的暖意便不自觉地在心底洇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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