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数不尽的浪花,都是不再见的名字。——题记
在现在这家公司,待得不算快乐,也谈不上什么不开心。只是不冷不热的这时候,一家心仪已久的公司突然通过猎头伸出了橄榄枝,离职也就变得自然而然了。
收拾自己那一方办公桌时,抽屉深处翻出来一个可爱的布偶鸭子。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来,自己当实习生的那时候,还有M。
M是我的第一个老板,马来西亚的华人,母语是英语,却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对同事口中的一切,都挂个为什么。
M是个逻辑性很强的女性,曾经就读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她,身上除了受过高等教育的浓烈色彩,还有一切都实事求是的可贵品质。
她也常常幻想自己居住在环境极其优美的地方,对于新西兰、澳大利亚和北欧国家有特殊的狂热。当然每到假期,这些也是她常常到访的地方。她的能力和性格,从来都是我钦佩的对象。
面试的那天,是初冬,当初的我,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应届生而已。穿着过时的大衣外套,在明亮的会议室里,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具体说了什么,自然是已经忘记了,只是现在想起,彷如隔梦。
记得,当时的办公室总是充满着她叫我英文名字的声音,有时十分的急促,有时又带着点嗔怒。听到时,心中便立刻明白,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情了。她自然算不上耐心,但是绝对不会做没有效益的事情。在日复一日的对答当中,我战战兢兢地度过了实习生生活。
在一年零六个月的时间里,我渐渐被培养成一个“职场人”。至于后来被称赞professional,终于有“office lady”的样子了,则是后来的事情了。
在工作日渐步入正轨之后,仿佛经历了一段“放养”的时期。因为公司战略的改变,M更加专注于对公司内部流程的规范化和精细化,她也有了另外的手下。我手头的工作,她便不再常常过问了。只是偶尔拿不定主意,去请教她时,她依然会实事求是地给出她的意见。
只是后来,我才明白,这其中,M对我慢慢放手的远见。
M轻声叫我,“我要和你说一些事”。刚刚结束一个会议的会议室还没来得及打扫,桌面上胡乱摆着些茶杯和草稿一类的文件。她用“你可能也听说了”来开了头,不知怎的,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要离开公司”,一如既往的简明扼要。
我无法窥探,她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只是谈到离开,两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说:我并非是一个emotional的人,在工作中,我甚至觉得,不要哭泣。
她说:来和走都是非常正常的事,只是希望不要影响到你们。
她说:Everyone is replaceable,以此来安慰我。
镇静下来时,M如同以前的每一次谈话一样,简简单单地说明了以后的安排。事后回忆起来,却发现,她是在给我注入力量。
她说:你的contribution是非常重要的,你要相信你的支持对他们意义非凡。
她说:你的工作态度真的很棒,大家都对你的付出感到开心。
她说:离开中国并不代表我们就会分别,我们仍然可以一直保持联系……
真的很感谢,她会给我一个机会,去让我相信,自己在这运转的大型机器当中的微不足道的作用。
我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人的抱怨,抱怨公司策略有问题,抱怨公司投入不够,抱怨产品不够优秀,周期不够短……但是,我会一直记住的,只有M努力解决问题的态度,那些抱怨,只不过是不会再入梦的飞絮罢了。
我抱着开放的态度和想法,发现,我之所以,如此难以割舍她的原因,还有,在这短短一年之中,她固然批评了我很多,但也给了许多肯定和赞许。我本不应该如此孩子气地工作,不应如此稚嫩。这一刻,我恍然大悟到,原来,我只是一个孩子。
成长这条道路,如此缓慢,如此突然。也许未来,对于如何自处,我尚不自知。
随后便是井井有条地交代着工作,与一个又一个同事开会,长谈。仿佛就连离开,都是一种教学。教育着,未来可能面对这一切的我,应该如何按部就班,把自己从日日相处的事情当中剥离开来。
她走出会议室,依然是那个开朗的M。在生活出现大变故的时候,依然能够体会生活的小乐趣,并不至于十分颓废和迷茫,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她的离去,给这段旅程画上句点。在长达一年多的艰苦适应之后,我终于迎来这个摆脱依赖的时刻。她教会了我如何处理极为复杂的情况,教我如何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那时,我迫不及待地写下所感所想,生怕自己会遗忘那种细细的疼痛,如同岁月镌刻的感觉:
曾经的我,十分擅长于离别,或许说,对这件事情无感。离开家乡和亲人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为了去见识更大的世界。同学分别时,可以说是为了远大的前程。但是,也许年岁越长,对于这件事情的敏感度越高。
我惊异于,她从蛛丝马迹里面看到的我的真实的一面。我常常在黑暗的电脑屏幕中,凝视着自己,如同面对一道无解的数学题,长久地挣扎在里面。我曾经费尽心思地去讨好甚至营造假象。但是M始终在告诉我,我并不是她的秘书。
二十代的生活,在手中渐渐挥霍殆尽,在身旁同龄人的戏谑下,对于年纪的焦虑也与日俱增。但我仍然记得:那时一旦想到,这次离别,可能终身无法再相见,泪水便会蓄满眼眶的酸楚心情。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人的一生,多少离乱。
远远地看见一些岁月流逝的痕迹,异国他乡四个字格外地让人睡不安稳。无数个明月皎皎的夜晚,有多少人忍不住地掉下泪来。
M归去的理由,便也只是,亲人在那,根基也在那。
M离去之后,我却更多地想起关于她的细节:
每次做错事情,她都会用大声叫我的名字,来代替批评。
每次发生状况,她都会集中于如何解决最紧要的问题,而不是想着是谁的责任。
每次她临近休假,都会给我准备详细的Rundown,告诉我哪些事情需要我跟进,哪些事情可以等她回来后再处理。
……
人们都说,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会极大地影响一个人的职业生涯。对我来说,毕业后的第一个老板,对我来说同样意义重大。那些隐晦的职场法则,在潜移默化中显现了些许的踪迹。
复杂的文化背景,开放的思想观念,也许是她如此特别的原因。但作为一种怀缅,好像格外轻盈。在无数个有感而发的瞬间,这一刻,让我眼含热泪。
至今,她的许多话,依然不时会闪现在我的脑子里:
她说:你应该去学游泳。
她说:不要太nice,不是你负责的事情,帮一两次忙没什么,但是不要一直做。
她说:think about the big picture。
她说,你会学到很多的东西,在M描述旅行这件事情的时候,如是形容。
从未能与人自在地嬉笑怒骂。如果有一天,我也会到遥远的地方去,那么,是不是可以在离开的那天,释放自己的天性。却又有另外一种担忧,在一夕之间,自己精心构筑的形象崩塌,仿佛有点毁于一旦的感觉。
那只色彩绚丽的布偶,是M去泰国家庭旅游后带回来的,缝制的工艺不算精致,但是拙朴可爱,充满了热带的风情。回想起来,那是她离职前的最后一次旅行呢。
回家的地铁上,忽然想到:人们很喜欢用浪潮来形容,一时兴起的热潮。殊不知,人的一生,其实也是这样子的一阵一阵的浪潮。在海洋这个巨大的深渊中间,相遇、碰撞、破碎。
东南亚热烈潮湿的天气,城市里钢筋水泥,依然热得如同蒸笼。行走得太久,脚上会莫名开始出现浮肿。M曾经这样形容她的家乡。那个岛屿之国漫长的海岸线上,也有着印度洋上跋涉而来的奔腾海浪吧。
那数不尽的浪花,都是不再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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