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死亡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感,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约摸五六岁的样子,在公共澡堂洗澡,看着氤氲的雾气在昏暗的灯光下升腾,墙上雪白的瓷砖也蒙上了一层水汽,头顶泡的发胀到破裂的天花板上,水珠每隔十几秒钟就滴滴答答地落下。
我在朦朦胧胧的雾气中,看着陆陆续续进来的不同的胴体,不知为何,总会莫名其妙地想到死亡,打心底生出一种恐惧。我会在洗脸的时候,悄悄抹掉眼中溢出来的泪水。我惧怕死亡,贪生怕死或许是人打出生就具有的一种本能吧,但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为什么在看到赤条条的肉体时会格外明显。
往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都会在洗澡的时候默默流泪。脑子里面对死亡的恐惧不停地疯长,我不敢去做一切在我的认知范围内有危险性质的事情。我很乐意也很享受在寒暑假期间被父母反锁在家里,这让我觉得安心。我一个人在家里写作业,写累了就看小人书、画画。有一次不知道是早餐没吃还是什么缘故。在画画的时候,突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嗝,喉咙口冒出一股酸水,浸湿了画纸,我忙不迭地用抹布擦掉了。之后陷入了不明所以的担忧,觉得自己日子不久了,但也不敢告诉父母,暗自担心了半个多月,还好无事发生。
打那之后,再去澡堂,我尽管还是觉得心有余悸,但是对于死亡的恐惧感没有先前那么强烈了。
让我觉得难过的环节是母亲每次给我搓背的时候,恨不得搓下一层皮,非要到皮肤泛红才会觉得搓干净了,偶尔还会在后勃颈下面那片皮肤上搓出血丝。那阵我会放肆地哭嚷着,挣扎着,当然也少不了挨几巴掌。我后来想,或许是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趁这个机会全部释放出来。每次一听见要搓背的时候,我都会想要逃脱,那种疼痛是非常真实的,以至于听到让我转过身去的话,我都会一阵心惊肉跳。
每次洗澡都仿佛要掉一层皮,实际上也确实掉了一层皮。但是我发现搓好背之后那半个小时,可以很放松,我会磨磨叽叽地冲掉身上的污垢,喷头的热水顺着头顶流到发梢,我左右侧着身子,好让水流覆盖每一寸皮肤。
突然有一天,我找到了一点乐趣。我无意间发现,原来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着完全对称的乳房,它们不光有大有小,乳头的颜色也不尽相同,深色浅色都有。
隔着两条街的那位奶奶,乳房像是两个空布袋,瘪瘪的,贴在胸前,几乎要下垂到肚脐,左侧比右侧下垂的更多一些,约摸一个手指宽的距离。腰上两圈肉松松地耷拉着,臀部也是半吊着的。原来人老了,不光脸上会长皱纹,皮肤上也会生出皱纹。但是她的两条胳膊和腿却出奇地细,皮肤似乎直接包在骨头上,皮下的肌肉组织似乎不存在。
街对面的一位阿姨每次洗澡的时候喜欢逮着旁边的人聊天,她的嗓门本身就响,音量高且清脆。她一开口,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被杆击出的台球一般,结结实实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接着冲向有裂纹的天花板,然后紧锣密鼓地掉落在坚硬的地板上,四散开来,每个字符紧挨着从地面上反弹起来,钻进我的耳朵,震得耳膜生疼,更确切地说,是头疼。只要碰见她进来,我都匆匆洗完了事,连搓背这么抗拒的事情,我都会主动要求。她的躯体看起来比她的脸要年长一些,乳房像是两个装了一半水的气球一样挂在胸前,胳肢窝下有明显的副乳,脖颈微微前倾,肚脐附近有丝状的纹路,小肚子鼓鼓的,屁股是松弛的。
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姐姐,是邻居家的新租客,好像是来这里工作的。她平日里基本上独来独往,也很少看见身边有别的什么人。她的脸白里透红,我猜她的皮肤应该也是雪白的。她每次洗澡的时间大概不到40分钟,好像隔两天就会去一次。因为澡堂的灯光很昏暗,加之灯罩一直被水汽覆盖,就像胶带上的灰尘一般,怎么也掸不掉。所以看不出她的肤色是否白如雪,但即便是这样,我也能看到她光洁的皮肤,几乎连毛孔都没有的样子。她的头发总是随意的挽在脑后,发髻下面露出一些细碎的散发,她的后脖颈与脊椎连接处有一个完美的弧度,不会过于前倾。锁骨也生长得恰到好处,虽然不是很瘦削,但这使得它看起来不会那么突兀。尽管乳房略显娇小,但是很饱满,像是两个巴掌大的碗一样倒扣在胸前。小腹并不是很平坦,但腰肢的线条很自然,又略有弧度,不至于因为太瘦而显得单薄,也不会因为臀部的丰满而衬托得厚实。腿虽然不是很细,却笔直修长。她整个人似乎就是一件顶好的瓷器。
我常痴痴地看着她,如同醉了一般,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精致美妙的瓷器。我无法奢求以后也能拥有这样上好的胚子,但仅仅只是让我看着,我也觉得是幸福。我常常会觉得肚子里面似乎有一股暖流,让我在那一瞬间生出错觉,我惊讶地发现我的脸似乎在她的面庞上重叠了,时间在哗哗的流水中静止了,空气也在昏黄的灯光下结成了雾,织成了纱,笼罩着我们。
往往在我出神的时候,她似乎都会察觉到我的目光,又或许是她早已知道我藏在雾霭后的窥探,而不想理会我一个小家伙无理的注视。她的眼神总会不经意地瞥过来,透过那轻薄的纱静静地看着我。我在那一刻就好比做贼时被人抓了个现行一般,脸迅速胀的通红,匆匆垂下眼帘,一副认错的姿态,手上搓洗胳膊的动作却是一刻也没停下来,因为怕被看出端倪,反倒搓得更用力,皮肤变得通红,看上去活向一个只会重复机械动作的傻子。
可是这样的日子在我进入小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因为妈妈说我已经到了不适合进女澡堂的年纪,该和爸爸一起去洗澡了。虽然不用再经历被搓得后背冒血丝让我觉得有一丝安慰,但是那样美好的肉体我再也未曾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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