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汽车载着我们八个人，沿着盘山公路行驶。这里到处都是山，连绵不绝。望着远方，群山巍峨，云雾缭绕。山下是空旷的田野，水稻已收割，田里蓄满水，是浸田的时间。几只长脚的鸟儿在浅水里觅食，也像在散步，时不时仰起头，可以看到它尖尖的长嘴。
上了一道坡，下了一道坡，就到了农场的场部。我们的实习地点是农科所。我们学的是土化专业，和土地打交道，研究的是土壤的性质、成分。土地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资源，它有太多的奥秘要我们去探索。我们要利用它，也要保护它，让它源源不竭地为人类提供资源。
农科所是一座曲尺形三层楼房，前面是一个花甫，四周都是树木，蓊蓊郁郁，背后是一片橡胶林。农科所建在一个高坡上，绿树掩映，环境幽静，仿佛意像中的世外桃源。
迎接我们的是钟所长。在出来之前，我们的班主任方老师说：
＂钟所长是我大学的同学，在土壤分析方面很有成就，已经出版了两本学术专著。‘’
钟所长个子不高，头发花白，脸面黝黑，穿着绉巴巴的深色衣服，裤腿卷起。一个十足的老农形象。他是在外出工作时赶回来迎接我们。
我们实习组共八人，我是组长。介绍信在我手上，我走上前说：
＂钟所长，我是实习组组长，叫张之然。这是介绍信。‘’
钟所长接过介绍信，并没有立即看，而是说：
＂你们的方老师昨天已经给我打电话，说你们今天过来，我们很欢迎。好，先看看你们住的地方。‘’
我们的住处是在农科所的一楼，一个大房间，放了四张架床。架床是新的，看来是专门为我们准备。
我们到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钟所长说：
＂你们先收拾收拾，然后去饭堂吃饭，不要饿着肚子。条件艰苦一点，大家就迁就一些。‘’
说完钟所长就走了。听了钟所长的话，我们感觉很温暖，就像长辈关怀晚辈一般，心里很舒畅。
二
我们放下行装，正准备铺床，何放说：＂我要睡下铺，我睡觉不太安分，我怕摔下来。‘’
＂我也要睡下铺，我晚上有时控制不住，会漏尿。如果谁不怕也无所谓，我丑话说在前头。‘’文林说。
大家都哈哈大笑，都知道他们很鬼，睡上铺要爬上爬下，麻烦、辛苦，所以就找各种原因来应对。等到各就各位了，大家就开始用湿布抹床，铺席子，很快就完成了。
我们正在忙忙碌碌的时候，发现一个姑娘站在门口，她也不敲门，而是定睛看着里面，想进去又退回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我发现她，便上前问。
＂所长叫我给你们送饭票。‘’说完她就把一沓饭票塞到我手上。
＂谢谢！饭堂在哪里？‘’我问她。
＂你出来，我指给你看。‘’我随她走出住处，到前面的一块空地上。
＂喏，就是前面有烟窗的地方。‘’她用右手指着前方。
我们吃饭的地方是场部的饭堂，离农科所约二百米。农科所没有专设饭堂，没带家属或新来的年轻人都到场部饭堂开饭。
＂你们去吃饭吧。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同我联系。钟所长说了，要尽量让你们实习过程愉快，完满地完成实习任务。‘’她刚要走，突然又转过身，＂哦，我叫江月，在二楼办公。‘’
江月，江月，江中的月亮。这名字很美，有诗意。我想起苏东坡的中秋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夜深人静的晚上，在汨汨流淌的江面上，一轮明月倒映在江中。一条小船从江心划过，江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而不远处，住在山脚下的人家，传来零零星星的狗叫声。
江月给我的印象很好，白皙的肤色，长长的头发，五官端端正正，穿衣打扮十分得体，就是看着感觉很舒服的那种女孩。
我真浑蛋！当江月转身走的时候，我居然忘记报上自己的姓名。也许我是看着漂亮的江月走神了。
＂张之然啊张之然，你很没礼貌！‘’我在心里责怪自己。
三
第二天是周末。钟所长交待过，大家休息一天，也可以到场部各处逛逛，熟悉熟悉环境，也可以在住处睡大觉，由我们自己安排。
走出课堂，走出学校，走向社会，这是一次难得的放松机会，我们没有理由浪费时光。我们要拥抱社会，拥抱大自然，让心灵舒展，让理想飞翔。
晚上的时候，我们都没有睡意，大家正在讨论第二天的行程。有的说要去登山，有的说要到场部看看。而何放说他脚痛，走不了。我们都知道他说谎。最近他迷上了路遥的小说，刚看完了《人生》，现在正在看《平凡的世界》。何放是文学爱好者，经常到图书馆看文学杂志，而每次到城里，他首先跑的地方是书店。《人生》就是他买回来让大家传阅的，并进行了十分激烈的争论。何放的文章写得好，学校举办的作文比赛，他一定会得奖。
我们七个人决定去登山。山是大自然的杰作。历代名家对山的描述，比如＂无限风光在险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等等，使我们对山产生向往。不同的山肯定有不同的风景。我对山的印象是从书本上知道的，而真正的山从来没有领略过。而这里的山是不是有奇特的风景呢？这就是吸引我的地方。
天蒙蒙亮，我们就开始起程。我们是想在太阳出来之前进到山里。我们刚出到门口，发现江月站在花圃边上。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经过一夜的露水滋润，花木更加灿烂青翠。江月仿佛置身花海之中。我想，她可能是出来晨练，吸新鲜空气吧。
我上前打招呼：＂江月，出来晨练呢！‘’
＂嗯嗯。你们要去哪里？‘’
＂去登山。‘’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她怯怯地问。
＂登山很辛苦，你女孩子受得了？‘’
＂受得了，受得了。我比你们还会登呢！‘’她接着说，＂我给你们当向导。这里的山我登了很多次，我熟路，不然的话，我怕你们会迷路。‘’
她说得很有道理。山连着山，有时看着不远，如果走错路，就要绕过一座一座山，几天几夜都出不来也是有可能的。
＂你们等等，我回家拿点东西就来。‘’江月小跑着向家里走去。
农科所的旁边有一栋楼，江月一家就住在里面。江月的爸爸原来也是农科所的技术员，现在已经调到场部任职。
江月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运动服装，看起来更加美丽活泼。她身后背着一个背包，还挂着一个大旅行水壶，全副武装的派头。
我觉得有点好笑，说：＂江月，又不是行军打仗，搞得这么慎重。‘’
＂你们不懂，到时候就知道啦。‘’江月煞有介事地说。
＂好，出发！‘’我一声令下。
四
我们沿着附近的小路行进。这是一条牛车路，车辙的痕迹清析可见，还有一些牛屙的粪便散落在路中间。这应该是山民出入的必经之路。路的两边长满不知名字的野草，有向路中央蔓延之势。到现在我才明白，鲁迅先生说的＂世上本无路，人走多了才出现路。‘’这句话最质朴的含义，当然，他指的不单单是自然的道路。正如这条土路，如果不是每天有人踏过，不出十天，路面就会被野草覆盖。
江月走在前，我们跟在后，她的确有急行军的步伐，很快就把我们甩开一段距离。她为什么要走得这样急，我们不甚了解，或许登山也是要赶时间，她应该是有丰富经验。
江月的步履骄健、轻快，她不时回过头来喊：＂快点跟上！‘’
我们只能一路小跑。忽然觉得脚下有些凉丝丝的感觉，原来裤脚被野草的露水打湿一大截。
东方露出了曙光，太阳很快就会出来。我们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江月，能不能走慢一点。‘’我说。
＂不能啊！‘’江月说，＂如果太阳出来，那毒辣辣的太阳晒在身上，就会更加难受，不到半山腰，就想往回走了，还有心情登山。‘’
我现在才真正感悟到，有些经验是宝贵的财富，所以，每做一件事之前，都要有充分的准备，否则，就会吃苦头。看来江月是有经验的，她所作的一切都是必须的。我们讥讽她是我们的无知。
大约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到了山脚下。连绵起伏的群山，终于展现在眼前。我们兴奋不已，向着大山呼喊，大山也友善地回响。
山是原始的山，植被是原始的灌木丛，只有山腰间零零星星长着一些高大的乔木。我们在江月的带领下，沿着侧面的一条小径行走。这条路估计也少有人行，两边的灌木丛将路面封闭。我们擦着齐腰的荆棘藤蔓艰难前行。
五
太阳已经挂在半空中。在山上，我们感觉太阳离我们很近，阳光十分剌眼。我们只能眯着眼睛行走。周围的景物一片朦朦胧胧。而热度比往常高许多。我们身上早已汗流浃背，温热难耐。
＂江月，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我想歇一会，于是对江月说。
＂这里不行，到前面那棵大树下吧。‘’
前方有一棵大树，树冠如伞，确实是歇息的处所，但离我们还很远，想想心里就有点发怵。
我真佩服江月，登山这么久，她没有讲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也许她有充分的心里准备。登山的过程就是要受苦受累的过程。无限风光在险峰，要想达到理想的彼岸，就要历尽千辛万苦，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
我们咬紧牙根，继续往上攀，虽然步履沉重，也不能在江月面前表露。一个大男人，如果服输给一个女孩，无论怎样，颜面上也是过不去的事情。
离大树越来越近。我们渇望那一片荫凉，就像一个疲倦的人渴望一张床。但是，我们的路途还很遥远，这只不过是暂短的驿站。所以，我们不敢怠慢，马上加快脚步。而文林突然爆发，一个箭步冲在江月前面。
＂不要快跑，保持速度，保持体力，路途还远着呢！‘’江月提醒大家。
终于到了大树底下，一阵一阵的清凉沁人心脾。率先到达的文林，一屁股就坐在草地上。
＂快起身！快起身！‘’江月扯着嗓子叫。
文林吃惊地站起来，说：＂为什么不能坐？‘’
＂不能坐就是不能坐，我要处理一下。‘’
只见江月折一根树枝，在草地上猛地拍打起来，可以看到一些飞虫被惊吓得到处乱窜。这时她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瓶子，压着瓶盖在草地上喷洒起来。这可能是消毒液之类，有一股芳香的气味。
＂可以坐了。‘’处理完毕之后，江月说。
我们惊叹于江月的细致周到，她真的有很丰富的登山经验。好在有江月陪伴，不然我们就很难完成这次登山之旅。我们十分感激，她真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好姑娘。
＂我的小腿好痒哦！‘’文林说。
＂把裤子捋起来看看。‘’江月说。
＂哎呀！‘’文林大叫一声。
文林的小腿肚子上起了一层红红的疙瘩，奇痒无比。
＂这是毒虫子拉尿了。你闯入它的领地，它就落荒而逃，刚好爬到你腿上，你又动来动去，它被吓得屁滚尿流。‘’江月淡定地说，＂不怕，我带着药。都叫你们不要乱坐嘛。‘’
只见江月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子和绵签，然后把药水滴在绵签上，在文林的小腿上搽来搽去。
＂没事的，很快就不痒了。‘’江月说，＂我都知道你们没什么准备，所以带着这些东西。‘’
我们确实很无知，本以为到山上随便逛逛就可以了，想不到还这么不简单。所以做任何事都要有充分的准备，才不会遇事手忙脚乱。这是一深刻个教训。
歇一会儿，我们又准备起程。看到有几个人没有戴帽子，江月又说：
＂这种天气出门不带帽子，你们想晒成鱼干啊！‘’
于是，她就在灌木丛中址出几根带叶子的枝条，很快就扎成一个圆形的圈圈，算是一顶帽子。大家都跟着动手一起做。
我真想多坐一会，越坐就越不想动了。可是江月不停地催促，这姑娘似乎没有一点疲劳的迹象。我想，她可能是山上人家的女儿，长年翻山越岭，练就她钢铁般的双腿。
我真羡慕她啊！可是，即使我有一千个不情愿，也得继续我的行程。
我们朝着山巅进发。
六
山越来越陡，道路也越来越难行，我们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山也是有路的，这是前人开僻的路，我们只不过是踏着前人的足迹。道路已经被荆棘藤蔓合拢，根本分辩不清，这也足以说明能够登上山巅的人屈指可数。
如果是初次登山的人，根本就无路可走，要想到达山巅，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而江月就不同，她不仅知晓道路的走向，还知道这是唯一通途。我们各人手持一根棍棒，在布满荆棘藤蔓的道路上踽踽前行。
虽然我大汗淋漓，身体有点疲乏，但并没有影响我的思维。我忽然觉得，偌大的山，应该不止是树木、原始生态，还应该有一些灵动的东西。一路上，很少看到鸟儿的身影，只是在刚进山时，在远方，有几个乌黑的鸟儿在山腰间盘旋，有时还叫了几声。而近处，有零零星星几个鸟儿被我们的声音惊吓，扑棱扑棱的逃走。这是还未出太阳的时候。此刻，它们也许和人们一样，藏到荫凉的地方休息了。我也想偶遇一些可爱的小动物，可是林荫蔽日，哪里去觅它们的踪影。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当然，别让我遇见蛇，这东西看着吓人，一节白一节黑的，抬起头来的时候，蛇信子时长时短伸缩着，左右摆动，似乎还伴随着咝咝声响。
当我左顾右盼，寻找奇异的时候，终于到达山巅。这时，心情有点激动，精神为之一振，疲劳似乎消失了。这是我第一次登山，第一次到达山巅。
我站在山巅之上，放眼远眺，风光无限。连绵不绝的群山，依然巍峨耸立，而场部恰似一个大花园，树木苍翠，一排排的房舍整齐划一，田园风光美丽如画。此刻，我有孔子豋泰山而小鲁的感觉，我又想起毛泽东＂江山如此多娇‘’的诗句。居高临下，天地间尽收眼底。我心比天高，比地大。我似乎是天地间的主人，有无所不能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的文林，则伸开双臂，大声呼喊：
＂美丽的大自然啊！我要拥抱你！‘’
江月则仰着头，闭着眼睛，让自然的山风吹拂着她的脸和头发，她的长发被风掀起来，她的形象就是一个美丽的女神。
我对何放感到惋惜，这么有意义的行程，这么美丽的风光，他居然错过了，作为热爱写作的人，不能不说是十分遗憾。
七
我们在山巅停留很长时间。山上的气候环境，时而阳光灿烂，时而阴云密布。这些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心情，而大自然的变化莫测，更加增添其魅力。
时间过了晌午。江月说：＂我们要准备下山了，现在吃点东西补充点能量。‘’只见她从背包里拿出几盒饼干，并把水壶里的水各人倒一点。
此刻，我们才感觉口干舌燥，肚子有点饿。我们真的一点经验都没有。爬山之前，我们认为到山上走一走，看一看，然后赶回来吃午饭。现在看来，如果按照我们的计划，不可能是真正的登山，也不可能看到我们想看的风景，也不知道登山的艰辛与快乐。
人们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一点不假。我们下山的时候，都是一步一个趔趄。我想起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时的情景，觉得有点悲壮。
好在有江月，她知道我们是初出茅庐，完全没有经验，所以为我们准备了一切。要不是有她同行，我们的所谓登山就会大打折扣，就不会有这么深切的体验。
感谢江月！我们对江月有点肃然起敬！
20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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