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以诺原只说悄悄回上海坐船,可消息到底没瞒住,保罗神父一早便候在了他订的饭店里。
人一上了年纪,银发白须,总归是要显得慈爱些,神父也是如此。“我知道你是要躲圣诞节,那些应酬倒也罢了,你就不惦记我这把老骨头?”来华几十年,一口中国话实在的地道。
“实是生意繁忙,您知道我不过教里的节。您放心,农历年之前我一定回来。”严以诺抓住神父的手扶他坐下。
“忙生意忙生意,你这段日子究竟在忙些什么我也略有耳闻,这可不像你做事的风格。”神父瞟了眼他的表情,又道,“之前日本商会秘书长要介绍女儿给你认识,东京帝国大学毕业,配你绰绰有余,你是怎么想的?难道这辈子不成家的?”
成家?他还真的从未想过。自己这样的身世,根本就不曾存有对家庭和伴侣的哪怕一点点幻想。人世无情,而他也不过是无情人世的一个过客罢了。于人于己,游戏好过认真。
他笑起来,半截烟在水晶盘子里摁熄。“您也说过,终身大事,由不得一点马虎。我会好好考虑。”
严以诺走了半个月,扬州城居然一片平静,既没有陈家人来闹,也没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舒尔茨大夫如约每日都来,老太太秋冬必喘的毛病居然好了不少,也就对严以诺此人不再十成十地排斥。“这位严先生也算是个能人。”婆媳俩某日得闲吃茶,老太太忽尔冒出这么一句。毓如哭笑不得,姓严的何止是“能人”,说不好听些,陈家的家业现如今大半是虚的,自己殚精竭虑不过是要在他手里分一杯羹。
毓如本来做好了一场恶仗的准备,这会儿渐渐也松懈下来,每天依旧去厂里,查账的同时也要去车间转转,甚或要盘库。好在走之前严以诺交代过,旁人也就没拦着她。也是好几天之后,她实在推不掉小唐的车接车送,才从小唐嘴里知道严以诺的安排。
“要不是严先生上上下下都打点过,您哪能这么清静?对了,您那位姓陈的亲戚,警察局长敲打过了。您啊,就一门心思照管好厂里的生意,真有什么别的话,也得等他回来不是?”小唐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又嘀咕着:“我跟了严先生七八年,可没见他对人这么周到过。”
这简直教毓如无言以对了。
她甚至有了窘迫的感觉。
也许当日将工厂直接卖掉就可以省却后来发生的种种麻烦。打了许久交道,姓严的是个摸不透的。按理说,他若有一举吞并陈家产业的野心,大可以直截了当些,以他的能力和手段,想来也非难事,所以究竟为何还在扬州盘桓?
她猜不出。
也许此时,一切根本就还没有答案,因为站在民生公司鸿泰号甲板上逆流而上向汉口去的严以诺,一边沐浴着江风,一边脑子里也闪过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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