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顾这天像往常一样从山上背柴回镇里。
平日里长街松散的镇民,密集的拢在拐角处一隅,一面竹竿支起的白色布料旗子突起在黑压压的人群,白旗上洋洋洒洒挥着几个墨迹大字:免费卜卦。杜顾哟呵一声,多新鲜,也去瞅一眼图个热闹。费力的扒开紧粘着的肩膀,身后一捆比人膀子还宽的木柴,弄得人不情愿的退出一小步来。
“先生你给我算算呗!”杜顾饶有兴趣道。
那先生衣着倒挺合算命这一行的打扮,戴着乌黑的圆框墨镜,白花花的胡子常年不经梳理,像团打结的毛线粘在下巴上。他斜了眼睛,把眼光跳出在那又细又黑的眼镜圈外来,偷看着:“小兄弟性子倒挺急,还是按着顺序来的好。”
“哎,我急着卖东西嘞!”杜顾抖一抖背上的木头,“您赐我三句半就行了。”
先生抿着的两嘴角下沉,食指抬了下镜框,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这毛躁人,没一点规矩,这柴哪弄的劝你给丢回哪去,我再给你算,别遭我一身晦气。”
“你这先生脾气真是怪,好好的要我把一斧头一斧头劈的柴扔回去是几个意思。”他气不过,用肘顶开人群急躁的跑了出去。跑到几十米外,杜顾涨红了脸停下,摊开自己的手掌盯着,红润的大手没生一个茧子。思忖着,这算命的知道些什么?旋即便摆了摆手放弃胡思乱想,管这糊弄人的东西干嘛。
第二天,杜顾沿着螺丝钉似的崎岖的盘山路爬到小半山腰,驻足在一棵大槐树下,透过清晨的阳光可以看见新生嫩叶上阡陌的脉络。树极粗壮,二十来个人手拉手才勉强环得上一周。树根与土壤接触的地方,镂空着一个很是规则的圆,正好可以让一个成人微蜷在里面。有时刮起风来,圆洞就像吹口哨似的发出粗糙沙哑的闹响,四散在山林间,漾着些诡异。杜顾两手轻拍着布满疙瘩的树皮,一根根砍好了的长条木块噼噼啪啪的从洞里掉落下来,满意的将木头捆成一大匝,嘿咻一声抗到背上,下山卖去了。
杜顾发现这个秘密只有8岁,几年间靠着这个,不管暴晒下雨,总能有上好的木材,火烧起来很是旺,不会升起一缕缕青灰色的烟雾,熏得人红了眼,泌出泪。价钱合算,生意自然红火,干着一行的人也不多,吸引了一大批忠实顾客。大早上卖完了一捆,还会有人要求送货上门,供不应求。
杜顾在长街旁一处空地上,把厚重的木头撂下背,刚准备吆喝,昨日的算命人拖着长袍,捋着胡子走过来,没戴乌黑的圆框眼镜。杜顾翻了翻眼珠子,嘴角抽搐一下,心里念叨着,这厮快走,可别让他算出什么我赚钱的法子。算命人把手背到后头,揶揄道:“这不是昨天那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嘛,看来我的劝,你是不放在眼里啊。”
“我还不至于傻气哄哄的随便受人辱,你要闲晦气就快走开,别打搅我生意哩。”
“我可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这就走嘿。”
说罢,转过身踱着步子离开,嘴里还故意大声的自言自语,“当心木头砍光喽!”
杜顾歪嘴“切”了一声,想,不过是想套出我好柴的来由,耍小聪明,啧。
好一阵子后,杜顾一如既往沿着盘山路,惬意地跳到大槐树下。清晨的空气里还氤氲着水汽,触在皮肤上凉凉的,让人很是精神,只是这枝头低垂了下来,可以触到头顶。将手贴在老树皮上,拍打两下,发出了空洞的回响,没有木头掉下来。杜顾奇了怪了,慌忙又拍了两下,回应他的依旧是空心的回响。再使劲不停的拍,手掌已陷下去密密麻麻的泛红的小坑,仍安静的没有一丝生气。杜顾后背靠倒在厚实的树腰,慢慢的摩擦着树疙瘩压倒一片杂草瘫坐在土上,扶额,倏然脑海里蹦出那算命先生的话:当心木头砍光了。那人定是早知道了这棵神树,悄悄的取光了木头。杜顾正思忖着,偏了脑袋,大圆洞正灌着凉风吹的微寒。杜顾缓缓站起身,圆洞扯着粗野的嗓子发出渗人的咆哮。咦,他好像从未注意过,为什么这里可以漏出上好的木头?眼睛盯着洞口,仿佛有一股诡异的力量吸引他钻进去探个究竟。杜顾喉结上下不安的滚动,凝视着圆洞的眼神变得涣散,不受控制似的爬了进去。
杜顾抬起眼,整个人置身于槐树内部。树顶上一束光线直射在眉心。这棵树全是空的,只靠一层宽大的硬皮支起繁密的枝干。巨大的压迫感使杜顾喘不上气,他要出去,他要出去!他使劲拍打胸脯,而心窝头闷的像堵住了般,同时喉咙口腔和舌头全都封上了死口。杜顾慌乱的上下摸索洞口,转了几圈,才发现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线。他撕扯着嗓子,张大了嘴巴,竭力想窃取新鲜空气。苟且的残喘声急促的,渐渐平缓,直到消匿......
拖着长袍的算命先生踱步到槐树前,枝头直指云霄,威武雄壮。“千年树精,数载如人间一日,一日换千年精气,足矣。小兄弟,我也算给过忠告了,这是你自愿的,老夫收下了。”说完,背着手,走进了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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