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01:猝不及防

【小站】01:猝不及防

如果不是那个春日午后响起的莫名枪声，我极有可能会在这个叫做故道的四等小站，渡过平淡而幸福地一生。更不可能有后来的颠簸流离和常年的辗转他乡。

仿佛是命中注定，那就是我命中的发令枪。自那声枪响，我才真正从人生的旅程上起跑，拚命地从一个小站跑向另外一个小站……

故道火车站，因黄河故道而得名，坐落在古老的淮北平原上。平原一马平川，望不到尽头。

一条同样古老的大河，在这片平原上闹腾了近700年，终于感到索然无味。于是，改道北徒。

岁月无语，沧海桑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都是些什么人，在这留下的废河道上栽满了果树。使得黄河故道，从漫天黄沙变成了无数个果园。

故道上最多的还是梨园，梨树多有百年高龄，它们肌肤苍黑，铁干嶙峋，乌鳞斑驳，技桠虬劲。

清明时节，万顷梨园，如玉似雪，满天洁白。梨树下，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金灿灿的晃得人睁不开眼。

冷不防，又有大片的桃花，顶着一头粉红或者大红，从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忽然跑出来，远远地出现在眼前，闹得游客惊喜连连。

空中到处充满芬芳。清甜之气，随风卷漫。

故道火车站的前面正是一片梨园，园中的梨树王远近闻名。

近200岁的梨树王，浑身挂满红绸带，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默默注视着小站里进进出出的旅客。

然后又漠然地看着火车将他们带向深不可测的远方。

小站的后边，一条小溪缓缓流过，就像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几只山雀在岸边跳来跳去，叽叽喳喳诉说着似水流年。

20年的时光恍若昨天。此刻，我与昨天正隔溪而坐、隔水相看……

春风熏得游人醉。

我不是游人，在这醉人的季节，我只能坐着一个包着黑色皮革的木椅，然后再将脚高高地放在控制台上，在行车室里闭目养神。

正当我神游物外的时候，一阵银铃似的悦耳声音从门外飘来。

“李叔……李叔……”

我急忙把脚从控制台上拿开。

慌乱中，膝盖碰到了控制台厚厚的钢板边沿，疼得我紧咬牙关并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没等我将鞋穿好，田甜就带着一股梨花的清香闯了进来。

其实，田甜比我小不了几岁，应该管我叫哥才对。可她爸非得让她叫叔不行。

她爸是故道站的老站长。

记得我报到的第一天，正遇见田甜去站长室找她爸。田站长高声对她说：“这是你李叔，刚来的。”

我忐忑不安道：“应该叫哥，叫李哥。”

田站长一脸正色地交待田甜：“一定要叫叔，不能坏了规矩。只要是我的同事，都得叫叔。记住了，都得叫叔。”

那时，田甜窘迫地满脸通红，轻轻叫了声“叔”，飞快地跑了出去。

田甜气喘吁吁地将一个用了多层纱布包裹着的青花大碗，放在了控制台旁边的桌子上。打开来，是一碗南瓜炖小鸡，但见满碗的金黄明亮中参杂着辣椒的碧绿和艳红。南瓜的清香混着小鸡的肉香扑面而来，让人垂涎欲滴。

旁边放着的两个馒头，就像田甜的脸庞，白晳且富有弹性。透着一股醉人的酒香。

馒头蒸得很好，但是只有两个 ，只能够一个人吃——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发问。

“李叔，你的助理跑哪去了？”田甜一边张望，一起俏皮地问道。

我的助理马小林，年龄和田甜一般大。是和田甜的弟弟田佳同一批也是最后一批顶替上班的。

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赶上最后一班车，很多老职工只好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

“给你说不要老叔长叔短的。”

这饭原来是给马小林送的，一分失望伴随几分嫉妒涌上心来。

“放那吧，小马到货场检查车辆去了……放心，我不会偷吃的。”我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时，田甜咯咯地笑出声来，随着笑声，两条长长的辫子在她那细杨柳般的腰上和尖尖翘起的屁股上跳来跳去，跳得我心慌意乱。

“这是给你送的，佳佳让我叫马小林到家去吃。”田甜停了下，又望着我说：“佳佳他们几个正在打牌。”

“哦，到家去吃。有事吗？”

“有事。”

我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那得找站长请假。你也知道，当班是不能喝酒的。”

田甜愣住了，没再说话。慢慢转过身去，隔着高大的玻璃望向货场的方向。

有只乌鸦在站台上飞来飞去。

田甜的皮肤在室内光线的映照下，发出如玉般的幽幽光泽。雪白的衬衫束在深蓝色的长裤内，愈发显得身材修长、玲珑有致。粉红色的文胸在背后若隐若现，浑身洋溢着青春致命的诱惑。

就这样偷偷地注视着她，空气中充满了躁动和不安。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口干舌燥、呼吸急促……只好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自己。

深吸一口气，轻步移到她的身后。她乖巧恬静的样子更使我心旌摇曳，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拽了下她背后那条细细的文胸带，然后又迅速地松开。

田甜吃了一惊。旋即转过身来，杏目怒睁，两个大眼睛好像随时要生吃了我。

看到我窘促不安的样子，她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抹红晕。随即，目光也笼了层动人的羞涩。

田甜嘴角向上一挑，轻声说了句：“你真坏。”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我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等小马来了就叫他过去。”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那天，我不去伸手拽田甜的文胸带，是不是就不会让小马去她家吃饭了？如果那样的话，后来的命案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世上真的没有卖后悔药的。我一直在找，一直没能找到。

就在马小林去田甜家吃饭的那个下午，就在火车站的近旁，一支猎枪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就像梦魇在我心中久久盘旋，驱赶不散……

那天，关于张汉的死，众说纷云，莫衷一是。

有人绘声绘影地说：马小林喝醉了酒，在路上撞了一下张汉，张汉刚好肩上抗了支双管猎枪，于是就拿下来，用枪去比划他。

那意思，也就是想吓唬吓唬马小林。不承想，枪反被马小林夺了去。结果，一枪就把张汉撂倒在了地上。

还有人故作神秘地说：是张汉看上了人家田甜，三天两头去纠缠。张汉的老婆管不住张汉，但每次遇见田甜，都会骂田甜是破鞋，骂田甜到处勾引男人。

田甜的爸知道后，拿把菜刀就要去找张汉拚老命，后来让田佳死死给拦下了。田佳对他爸说：“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吧。”

别看马小林的名字中有个“小”字，但却长得牛高马大。最好讲义气，为朋友真能两胁插刀。他和田佳是拜把子，田佳的事，他能不管。

田佳叫上马小林，只是想人多势众状状胆。谁知道，马小林真将张汉给打死了。

所有的传言，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那些天，传言就像果园里的蜜蜂，在我耳边嗡嗡作响，赶也赶不走，躲也躲不开。

后来证实，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