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10章

东瀛索赔去

连载07

晚餐时，林浩恩听颜宝惠说良子的丈夫，死在中国滇西惠通桥附近的松山，急忙问：“她丈夫是什么时候到滇西的？”

“她没说。”颜宝惠回答。

“浩恩，怎么忽然提这问题？”颜宝惠问道。

林浩恩用筷子夹着的一块三文鱼放在碗里的米饭上，把筷子放在餐桌上，陷入回忆，脸色凝重，用低沉的声音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珍珠港事件次年5月4日和5日两天，日军飞机轰炸保山城，很多同事死在那次大轰炸，我因车坏在滇缅路松山路段，晚到保山两天，躲过那次大轰炸，但却险些死在松山脚下惠通桥激战中，在惠通桥与国军激战的就是56师团113联队的日军。”

颜宝惠听了，沉思不语。

“良子的丈夫是什么时候到松山的？”林浩恩问。

“她说是1942年2月随日本南方军先到缅甸，5月初滇西沦陷后，从缅甸调到龙陵松山修工事，驻防松山两年，中国远征军滇西大反攻，受伤不治而死。”颜宝惠回答。

“你问她丈夫何时到的松山有特别原因吗？”颜宝惠问。

“宝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松山脚下，怒江峡谷惠通桥西岸，救过我命的张守仁吗？从垒允逃到保山后，他没和我去昆明，在保山参加中国远征军时，他改名张驱寇，在滇西大反攻时被松山日军守敌所杀。”林浩恩说完，眼睛湿润。

“还有，我在重庆中央大学航空工程系教书时，最钟爱的学生邢千里，大学毕业那年，被‘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感召，加入青年军，分派到中国驻印军战车部队，在印度由美军教官训练。日本投降前八个月，在我当年从缅甸逃出的地方八莫，邢千里和他开的美制射门坦克与日军一起变为黑烟。”林浩恩流着泪说。

“邢千里是家中三代单传的儿子，他父亲是驻法外交官，祖父是前清进士。他母亲是燕京大学英文系毕业生，我舅妈的大学同学。”林浩恩补充说。

“中国很多优秀青年，无辜的人，惨死在日军手中。”林浩恩说着，难以自制。他刚想说：“还有徐教官和陈教官。”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不想让妻子再度陷入追忆殉国未婚夫的痛苦。

“如果良子的丈夫是随56师团日军从缅甸打到松山的，我需要祷告，求主再次赐我饶恕的能力，饶恕在松山构筑坚固碉堡杀我同胞、辱我姐妹的日军，饶恕支持‘圣战’的日军家人。”林浩恩说。

颜宝惠心里为丈夫祷告，也为自己祷告，她也需要再次祈求饶恕的能力，她心中积蓄的仇恨，亦尚未完全释怀，她难以接受侵华日军的妻子帮自己照看孩子，她心里依旧充满对日军的愤恨。日军，这个词，总使她想起，那些在杭州广爱医院收治，被日军奸淫凌辱致伤残妇女无助、凄惨、羞愧、痛苦的表情。

距预产期还有三周，颜宝惠让丈夫转告日本翻译，他们要面试另外几位应聘人，才能决定。

颜宝惠说还要面谈几位应聘人，真正原因是不能饶恕侵华日军。她来日本后，放眼望去，举目战争痕迹，亲眼目睹住在低矮棚帐里的日本平民的悲情，心中开始同情普通日本民众。她得知，不少日本女人遭遇了中国妇女被日本占领军强暴的命运，只是，日本妇女被美国占领军强暴。

得知日本妇女的遭遇，颜宝惠感到无言的震撼与同情，简直不敢相信日本政府在天皇终战诏书发布六天后，主动成立“特殊慰安设施协会1”，招募原本从事“水贸易2”的日本妇女，准备为即将登陆日本的美军提供性服务，以此保护日本良家妇女不受美军强暴。据说，美军在冲绳岛强暴约万名日本妇女。

她从东京的英文报纸看到，除了慰安协会的日本妇女，还有不少日本女孩，为生存而沦为妓女，主动向驻日美军3卖身赚取家用颜宝惠开始从心里同情日本妇女。

然而，颜宝惠没有料到，当侵华日军的妻子，加藤良子来应聘，林浩恩又想起对自己和同事经历的日军轰炸杭州飞机制造厂、厂迁垒允后被炸、保山大轰炸，还有日军占领腾冲后的恶行的惨痛记忆，也使她眼前再次浮现日军血洗杭州乔司，无分老幼追逐奸淫中国妇女，在浙江多县使用细菌武器。她又想到，杭州广爱医院被日军宪兵带到宪兵队折磨致死的国军伤兵，想到未婚夫徐永道和许多战死的中国军人，想到在上海盟军战俘侨民集中营被日军虐待的史密斯院长、牧师、医生、护士、教师等盟国无辜平民。

颜宝惠和林浩恩这才知道，他们需要再次学习饶恕。

祷告好几天了，林浩恩和颜宝惠仍沉在日军暴行的阴影中，还是不能接受雇用侵华日军的妻子。

那位日本翻译跟林浩恩说，如果他们不雇良子，良子一周后就得离开东京，回九州岛。

战后，日本的很多企业被盟军总司令部强行关闭，尤其与军工有关的企业和机构，负有发动战争罪责的日本政府雇员和日军海陆军正规军军官全部被解聘，不得担任公职。日本妇女更难获得就业机会，不得不靠出卖自己，养活一家老小，她们中很多人是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寡妇和失去父亲的少女。

颜宝惠知道，良子在九州岛没有亲人，家也早已毁于美军轰炸中，身无一技之长，年过半百的她，回家乡后，不知将何以为生。

林浩恩夫妇来东京后，在美国宣教士开辟的路德宗教会参加英文礼拜和聚会。面试良子几天后的一个主日，礼拜结束，在教会餐厅用餐，林浩恩和颜宝惠坐在牧师身边，把纠结于是否雇用良子的事告诉牧师。    

“即便你们不用良子，用其他日本妇女，她们的父兄可能也随日军来过中国烧杀奸淫。”牧师说。

“日本妇女也是战争受害者。战争已结束三年，但你们心里的恨还在酝酿发酵，战争不能再伤害你们，是恨还在伤害你们。”牧师接着说。

“牧师，战争和日军带给我的不止是心里创伤，还有失去亲人的哀痛，这些都化作了对日本人的恨。”颜宝惠说。

“我体会你们的伤痛，我也有亲人在太平洋战场死在日军手里。我祷告很久，才化解仇恨。马太福音六章十四和十五节耶稣说，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你们不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不饶恕你们的过犯。但是，做起来很不易，因此耶稣要我们原谅七十个七次。”牧师说。

 “牧师，我已原谅日军很多次，但很快又开始憎恨。”颜宝惠说。

 “这就是人性，无底线宽待自己，却严苛别人，牢记别人的恶，遗忘别人的恩。我们只能祈求神加给我们饶恕人的能力。”牧师说。

 “神只赦免悔改的人。日本人悔改了吗？”颜宝惠问。

 “不悔改者，得不到神的饶恕。不悔改还会犯同样罪。”牧师说。

 “日本人悔改与否，在日本人。但是，你饶恕别人，是为自己开始新生活，不活在战争阴影中。我们要饶恕敌人，爱他们为他们祷告，正如主对门徒说：要爱你的仇敌，为逼迫你的祷告。”牧师说。

 “爱日本人？牧师，我做不到。”颜宝惠说。

 “要牢记一对S，四对R,两个F,两个P。”牧师说。

 “什么？”她问。

“一对S：Savior-Salvation（拯救）”

“四个R：Repent-Repentance（悔改）,Redeem-Redemption（救赎）,

Recouncil-Recouciliation（和好）,Resurrect-Resurrection（复活）。”

“两个F行动:Forgive（饶恕）,Forsake（弃掉）。”

“两个P行动:Pray（祷告）,

Petition（祈求）。” 牧师说。

“明白了。我需要在救主基督耶稣面前彻底悔改才能得到救赎，与神和好，得新生命。有复活的新生命，才有饶恕的大能。不断饶恕，不断弃掉老我，祷告祈求不止。”她说。

“牧师，请为我们祷告。”林浩恩说。

 牧师为他们祷告后，他们离开教会回家。

 [1] 特殊慰安设施协会：特殊慰安施設協会（The Recreation and Amusement Association，RAA ；Special Comfort Facility Association) ，包括妓院、餐馆、舞厅等，1945年9月20日，日本第一家RAA妓院对35万登陆美军开放，高峰期，两万妓女为美军服务；为终止性病在大批驻日美军中间传播，1946年3月27日，美方主动关闭RAA性服务设施。

[2]水贸易：水商売（みずしょうばい，mizu-shōbai，the water trade），日本夜店、夜总会、歌舞伎等需人气支撑行业的委婉语，尤指性产业。

[3]驻日美军：United States Forces Japan (USFJ,在日米軍, ざいにちべいぐん)起源于1945年日本投降后，盟军登陆日本，美军获得对日本的行政管辖权，解除日本帝国海军和陆军，由驻日美军控制原日本海陆空军事基地。日本新政府接受1947年新宪法，第二章第九条是“永远放弃以国权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武力行使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

1950年，朝鲜战争（the Korean War）爆发，促使驻日盟军最高司令（the Supreme Commander for the Allied Powers in Japan），五星上将麦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1880 – 1964）与日本政府建立警察预备队（警察予備隊，けいさつよびたい，National Police Reserve），1954年7月1日发展为自卫队（自衛隊，じえいたい，the Japan Self-Defense Forces，JSDF）。

1951年9月8日，美国与日本在美国加州旧金山（San Francisco）签署日美安全保障条约（日本国とアメリカ合衆国との間の安全保障条約,Japan-US Security Treaty），根据该条约第6条，驻日美军负责日本国防，条约1952年4月28日生效，新续签条约1960年6月23日生效，自动延期。驻日美军服从美军太平洋司令部（United States Pacific Command，USPACOM)统一指挥。在日美安保条约下，驻日美军与日本自卫队在海防、空防、反导弹、通信安全和灾难救援等密切合作。

目前，驻日美军在日本有一百四十来处海、陆、空及海岸警备等军事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