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蒲公英

作者: 卫子 | 来源:发表于2019-12-12 20:57 被阅读0次

    日子不经过,苦乐不堪言。

    阿伟的光棍岁月就快结束了。

    可阿伟说他并不想结婚,准确来说,是不想娶他那未过门媳妇,因为他根本不爱他的未过门媳妇。

    阿伟跟我说,他喜欢一个姑娘,那姑娘在镇上西街巷口卖鱼,个子不高,瘦瘦的,有着很好看的刘海,阿伟说,他无意间看到她将垂下来的刘海捋上去,那时清风拂发,笑靥如花,他说大概就是从那一刻起,自己再也忘不了她。于是阿伟经常去她那买鱼,可我知道,自从阿伟小时候被鱼刺把喉咙卡出血后,就再也不敢吃鱼,他买的鱼最后都给我吃了。

    阿伟跟我说,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去她那买鱼时,把那个姑娘吓了一跳,她当时手里正捉着一条鲤鱼,阿伟说:给我来一条鲤鱼。吓得她手一抖,手里的鱼就掉进了水里。因为阿伟的声音就像扩音喇叭一样响亮,而且穿透力极强,他在他家里说话,我在我家厕所拉屎都可以听见。即使他觉得已经把声音压到很小,离得近的人还是会感觉像在打雷,所以,和他在一起待久了,我觉得我的耳朵已经不怎么灵了。

    阿伟个子很高,脸色黝黑,加上一脸胡子,甚至耳朵上都有胡子。所以卖鱼姑娘被阿伟吓得不轻,以为他是街上的流氓,阿伟说,他见那姑娘好像很怕他,就不敢再说话了,只是用手指了指那条水里的鲤鱼,然后,那姑娘小心翼翼地捉住那条鱼,上秤,然后包好,阿伟付了钱就赶紧离开了。

    阿伟说当时他比那姑娘还要紧张,只是在他那黑脸上啥都看不出来。我只看到阿伟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嘴角一直上扬。

    阿伟的未来媳妇是他亲戚的朋友介绍的,清风镇并不大,说不定大家最初都是亲戚。阿伟的爹妈也总是担心儿子的终生大事,他们总是在阿伟跟前说:你看,就连小孬子都有几个女儿了,你要怎么办啊?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直把结婚当成是终生大事,或许,他们也从没有想过,只是因为大家都这样。一直如此不等于本该如此。我觉得,对于不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终生大事,比如说,小孬子的终生大事就不是结婚,而是生儿子。

    在这点上,小孬子、阿伟和我一样,所以他们支持我写小说。

    阿伟的未过门媳妇,也是一个老姑娘了,她比阿伟还要大一岁。听阿伟说,那女的长得像恐龙,还是最凶猛的霸王龙那种,性格也泼辣,所以至今没有出阁。

    虽然阿伟长得也像野兽,可他内心更像一只绵羊。所以我觉得阿伟和他未过门媳妇不合适。小孬子却说:可以啊,门当户对,大猩猩与恐龙妹,我看她屁股挺大的,估计能生儿子。阿伟然后就把小孬子揍了一顿,对躺在地上的小孬子说:你媳妇屁股大,怎么还没生儿子。每每说到这件事,小孬子就没话可说了,只能讪讪得说:快了,快了。

    这几天,我都看不见阿伟,因为他要和恐龙妹聊天,他当然不想和恐龙妹在一起,可他爹妈硬是逼他带着恐龙妹逛逛。

    那天,我在村里遇到了他们两个,那个女的一直在说话,阿伟却一直不说话,那个恐龙妹确实吓人,我问阿伟:阿伟,今天看黄片吗?阿伟摇了摇头,没说话,那恐龙妹突然瞪着两个大眼珠子:万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自己堕落就算了,还带坏小孩子。说完就气呼呼地跑了。我和阿伟击了个掌,这当然是我俩设计好的。

    写到现在从没有介绍过我自己,其实我还是个孩子,但我不这么觉得,因为我懂得很多大人的东西,我觉得和我同龄的人都太幼稚,所以我喜欢和阿伟他们在一起。我和爷爷奶奶住一起,我没有爸爸妈妈,因为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可我爷爷在我刚上学前班的时候就死了,我觉得爷爷的死和我的入学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我经常逃课。

    言归正传,阿伟的终生大事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变成了一件小事,他未过门媳妇回去后就和她爹妈说阿伟品行不端,不想嫁给他,于是阿伟还是以前那个阿伟,只是挨了他父亲一顿打,虽然阿伟很高大,可在父母面前他永远是个孩子。

    阿伟爹妈知道我们看黄片的事,于是把那台DVD给砸了,那些光盘也都给烧了,我亲眼看着它们被烧掉,从此我再也不能从那里寻找灵感了,可是阿伟家还有很多旧书,对我来说,只要是新鲜事物我都感兴趣,我感兴趣的事就会给我灵感。

    于是,我和阿伟经常在树上看书,我最近在看一本叫“堂吉可德”的书,阿伟说是《堂吉诃德》,我偏要叫堂吉可德,他最后便也这么叫了。

    阿伟其实是上过大学的,他是村里少数的大学生之一,可他后来又回了村里,他说不习惯在城市里的生活,在那里他活得不像自己,也不像个人。就跟牛一样,整天沉默寡言,只干活,不思考。阿伟也喜欢看书,他藏有很多书,他说小说很有意思,看它们就像品读书中人的生活,小说看多了,仿佛就会比常人多活了一些岁月。这一点,也是我想写小说的原因,我总觉得真实的自己和我的年龄格格不入,连老师都说我没有朝气,像个老头,还好我不像那些孩子,不然幼小心灵如何承受。我想写小说可能有很多原因,因为我早熟,因为我不想当孩子,因为我想当个大人,因为它们总嘲笑我是孤儿,就是它们。

    只有阿伟和小孬子愿意听我说话,和我玩,阿伟对我很好,他从来都对我言听计从,除了上天摘月亮。自从我抱怨他嗓门太大后,他和我说话都是轻声轻语,而且还把头朝向和我相反的地方,对着空气说话,空气再对我说。

    我问阿伟和那个卖鱼姑娘怎么样了,和她表白了没有,阿伟只是笑了笑,然后脸转向另一边说:我不好意思说出口。我说:我不想再吃鲤鱼了。阿伟:好,那我去她那买点其他的鱼。我:我不想吃鱼了,阿伟就不说话了。我说阿伟应该和她表白,阿伟想了很久终于同意了。

    那天,阿伟终于剃了蓄谋已久的胡子,梳了头,看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要不是他那喇叭腔,我还真认不出来。我再三嘱咐他说话时声音小点,千万不能吓着那卖鱼姑娘,阿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于是,阿伟骑着他那辆自行车载着我前往镇上西街巷口,路上阿伟很紧张,一直问我风有没有吹乱他发型,我从后座上站起来扒开他的头看,我才想起来,他根本没有发型,只是洗了个头,梳了两下,不还是枯草。可我也不好意思打击他,只说没乱。

    路上经过我的学校门口,看着那铁门紧锁的校园,很多孩子在里面幼稚地打闹,我感到十分庆幸。我总有一万个理由可以请假,这次就是我亲戚结婚,我已经用了几次这种理由了,我跟老师说,我有很多亲戚,其实我一个都没有。

    经过大坝埂时,我看见大坝两边开着许多蒲公英花,我让阿伟摘点花带着,阿伟觉得难为情,我只好让他停车,自己下去摘了一些,我本想摘蒲公英的,可是一拿起来就只剩个杆了。

    终于到了,在离那卖鱼姑娘十几米远处,我就下车了,我把花递给阿伟,阿伟没有接,他盯着卖鱼姑娘那里看,眼睛一眨不眨,就像他看黄片时一模一样,只是眼神好像不对,我也朝那里看去,发现那卖鱼姑娘正在和一个陌生男子说话,脸上洋溢着蒲公英花一样的笑容,那陌生男子还给她捋起被风吹乱的一缕刘海,阿伟夺过我手上的蒲公英花,往地上使劲一摔,还用脚拼命踩了几下,我想说些什么,可不知道说啥,只是陪他在大坝上吹了一天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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