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节还有三十一天的时候,《四个春天》在院线上映,这是一部属于一个家庭的纪录影像,片子的导演是这个家庭中的老幺,陆庆屹。
陆庆屹是一名摄影师,出生在贵州南部一个叫做麻尾的小镇,三十年前他离家北上,成为一名北漂。
在2013年到2016的四个春节,他拿起摄像机回到家,记录下年节时家里大大小小的生活日常。之后他自己学习起剪辑,将250个小时的素材剪成现在105分钟的影片。
这是一部最初成本只有1500块的影片,所有的花销都在那一根三角架上。
但就是这么一部片子在豆瓣拿到8.9的高分,在去年的 FIRST 青年电影展获得最佳纪录长片的奖项,在台北金马影展也得到了最佳剪辑和最佳纪录片的提名。
一个家庭四个春节的录像,这听起来是一个特别琐碎又无趣的片子。
但很多人都没有料到,这部片子居然会让我们笑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哭得像只流浪街头的狗子。
四个春节,四个春天,这是一个家庭的影像,也是人生和人间的缩影。
世界上没有一个编剧能比得过生活本身,生活写下的字字句句,最变幻莫测,最细腻动人,最真实冷酷,最亲密温情。
陆庆屹家里很早就有录家庭影像的习惯,90年代姐姐给父亲买了一个 DV ,父亲就随时把它带在身上。
录像有时是儿女拍,有时是母亲拍,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父亲拍,父亲“煞有介事”地给片子配了音,“棒读”一样,显得有些笨拙,但字字句句又很可爱,很真挚。
父母亲应该算是片子的主角,他们在家里呆的时间最长,不管是哥哥、姐姐还是“我”,子女们回家的时候,父母亲总是在家的。
父亲曾经是物理老师,年轻时候在乐团,如今已经会二十多种乐器,民乐和西洋乐都有一些,白天还看见父亲坐在楼下拉二胡,晚上却发现他跑到房顶去拉小提琴了。
父亲是个儒雅的人,但同时也有孩子般烂漫与好奇。
他总爱把“好玩得很”挂在嘴边,去山坡上采蕨菜是好玩得很,燕子在屋檐下筑了巢好玩得很,与母亲同吹一支蒲公英,也好玩得很。
他爱和母亲出门,两个人一起出门总是带着笑的,仿佛去哪里都是好的。
母亲爱唱歌,闲着没事儿总能唱上那么一两首,她也爱聊天儿,时不时说些她和父亲年轻时的故事,或者讲讲家长里短的闲话家常。
她会一边熏着香肠一边笑着“秀恩爱” 说父亲感慨越来越离不开她,但有时也会跟父亲拌嘴,吵吵闹闹的,像小姑娘和小伙子撒娇。
父母亲对“新世界”的接受速度快得惊人,第一次学用微信,母亲和父亲挨坐在一起,略有害羞互相用微信发着语音,发着发着就哈哈笑作一团。
母亲在房间缝纫的时候,父亲在隔壁用电脑听着音乐,剪着视频。一墙之隔是两种快乐,一种生活。
等孩子们回到家里的时候,父母亲自然地会流露出父母的样子。
母亲会在饭桌上提醒姐姐要穿多点,父亲会坐公交送哥哥去回北京的车站。
每到这种时候,总给人一种陆家的哥哥姐姐才十几二十几岁的错觉,不管是多大的人,一到父母面前就又成了孩子的模样。
第一个和第二个春节散发着年夜饭的香味,和碗筷碰撞间的热闹,烟花在半空中绽开,映衬着河水灿烂的光亮,但第三个和第四个春节却好像随着空了一张椅子,而显得有些寂寞。
家庭的故事就是人间的故事,人间的故事就是生老病死的故事,母亲早早绣好了一对对的小鞋子,等着给孙儿穿,然而新的生命还没等来,姐却因为病已经时日无多了。
姐最开始是以张扬的毫无顾忌的笑容出现在镜头前的,她很瘦,看起来很年轻,很难想象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她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回家的时候几乎是看不出来的,但好像只是一眨眼,她就已经严重到卧床不起了。
姐离世的时候,“我”拍摄的最多的,是那个唱丧曲的老人,没有眼泪,没有哭声,只有往外溅着火星的火盆,和凄凉苍老的调子。
镜头下姐的葬礼很平静,丧葬的队伍窸窸窣窣地前行,木棺下葬,埋上土,立了碑,一生就算是到了尽头,了结了。
葬礼上的平静,是面对死亡的无可奈何,葬礼后的恸哭,是面对死亡的不甘与挣扎。
当姐的儿子捧着她的照片跪在她房间的门口喊她回家时,没有了外人在场,没有了仪式的催促,所有的悲痛才突然爆发出来。
镜头颤抖得厉害,这个小小的院落几乎要承受不住那么多的眼泪和那么沉痛的哭声。
姐的病折磨了她很久,但离去只是一息的事情;姐的后事操办起来用不了几天的时间,但自那以后的每个团圆饭,桌上总会有一个空着的位子等着姐来坐,一年一年,又一年。
人在小的时候,个子很小,看世界很大,看时间很慢,每一天都很长,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等人长大了,世界还是很大,但时间开始以年来计算了,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惊觉,一年居然又过去了。
父母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母亲烧起香来更加虔诚了,她照顾着姐的坟墓,就像是呵护着一个孩子。
父亲在家里养起了蜜蜂,晚上也总是忍不住打着光去看看蜂箱,仿佛是养了一群孩子,总担心渴了饿了,冻着了。
他们在姐的坟前唱起歌,听不出欢喜,听不出忧愁,只是在细雨里唱着一首歌,歌声在空荡荡的山坡上飘出去很远,像是生活给予死亡的答案。
《四个春天》不只是陆庆屹的电影,还是我们的电影。
在这部电影里,没有性别的异同,没有地域的跨度,没有年龄的界限,没有相貌的差别,陆庆屹成为我们,我们成为陆庆屹。
当母亲捻了一簇花伸到镜头外给“我”闻的时候,当姐对着镜头冲“我”笑的时候,在黑漆漆的电影院,我们会不自觉地去迎那一簇花,下意识地回以一个笑。
陆庆屹回家了,我们也回到了家里,在腾腾的热气后,仿佛能看到母亲劳碌的身影,那是陆的母亲,但在每个人眼中看来,那同时也是自己母亲的模样。
看这部片子的时候,时不时能感受到其中的稚嫩和生涩。
它的确不像是一部院线影片,剪辑并不那么利落,中间还穿插了不少静态的照片以及多年前父母亲录下的老视频,视频的画面很模糊,旁边配有黑白的字幕。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它是动人的,这种动人是一种朴素的,亲近的感动,是陆庆屹和我们关于“家”的共情。
家对很多人来说,是普通又私密的,因为普通,所以我们很少去细致地观察它,因为私密,所以我们很少把它同外人提起。
什么是家?这是一个很难用语言去概括的答案。
但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么一个影像,我们能闻到其中的气味,感受到其中的温度,我们心里清楚且明白,那就是家。
家与家是不同的,我们对家的感受却是相似的,陆庆屹没有讲一个故事,因为家不是一个故事,家是四个春天,四个春天,又四个春天......有人离家去,有人归家来,但来来去去,家总是在的。
春天既在眼前,若是离家太久,别忘了早些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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