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她去探望得了腮腺炎的侄儿,怕小宝被传染,没敢让俩个小家伙亲热,自以为大人没事。回家后,她两腮红肿发硬,痛到流泪。医生检查说她一个大人给感染上了,小孩必须跟妈妈隔离。那是她第一次跟小宝分别,小宝未满三岁。
把小宝托付在自己母亲那里,还不准宝爸回家,怕他两边跑把病菌带过去。她一个人照顾自己。自己吃药,自己做饭,痛到口水流,眼泪掉,长夜睡不着。诺大的楼上楼下一百八十多平方空荡荡的家,她竟不再害怕,只有痛,只有思念,心里装不下别个,只有小宝肉乎乎的笑脸。自从小宝脱离母体来到这人世间,那是第一次跟她隔离,整整一个星期,每一天都是煎熬。
第二次分别是去黄山开会。实在挨不过去了,一年一次的会议,办公室其他几位也都是新晋妈妈。三个多小时车程,当日中午抵达,下午开会。晚上饭后在酒店跟同仁交谈,总觉心神不宁,心里满满的想念,都是小宝。只怪自己没出息,刚刚出门就如此挂牵。匆匆回房打电话,母亲迟迟疑疑吞吞吐吐,说,小宝好像生病了,好像发高烧了。她急得哭。夜里没有车。一夜漫长,直觉山高水远的辽阔与无可奈何。第二天无心开会,更无心后面登临游览黄山风景泡温泉,会议没有结束就办理好相关事宜匆匆赶回。只隔了一夜,仿佛隔了一世那么焦急。 以后她都不敢离开小宝了,生怕会有黄山那样的意外,急死了也赶不回,那样的焦急真的能教人一夜白头。一直到小宝大了些,虚十岁了吧,红润又壮实,爱笑又能吃,她终于放心了些。那一年去到合肥开会,前后共三天,夜幕降临时,她碾转反侧,睡不踏实,仍然赶在第一时间定好返程票,会议一结束就连夜赶回家。这是第三次和小宝分别。
十年,小宝幼童时期仅有的三次离别,她一直记忆犹新。她陪伴他长大,送他上下学,教会他骑单车,一起去春天的油菜田,夏天的大泽地,看农舍里小鸡啄米,小猪欢腾,山坡上小马调皮,小羊乖顺,还有可怜的老牛怎样安静地犁地。 后来小宝上初中,学业紧,每天披星戴月,几乎不见阳光。脱离了婴儿肥,长成瘦瘦的少年,脖颈一大截露在外面,任怎样苦口婆心就不肯穿高领毛衫。起初她开车送他,堵车,还是骑电动车比较方便,可是骑电动车真冷啊!小宝提出自己上学。冬天的早晨跟母亲道别,自己骑单车,单薄的身影教她鼻子发酸,心疼不已。下班把电饭煲插上,她踩着结冰的道路走去小宝学校,冷风中常常站一个多小时,从黄昏站到傍晚,到黑幕落下,到灯光把人影拉长。小宝班级各科老师都抓得紧,放学没有固定时间,她就担心他放学后天黑了往家赶,骑车猛,特意等小宝一起回家。二十分钟路程,她哆嗦着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身子,把手暖在小宝的臂弯里,小宝呢,就乖顺地推着单车,母子俩一路走,一路说话,寒凉中一丝丝欢喜。
而一回到家,小宝吃了饭就赶作业到深夜,再没时间跟她交谈。为了让小宝早点完成作业,早点睡觉,她不让他做一件事,水果削皮切丁放在作业旁,牛奶烫热睡觉前床头递上,连理发店都没时间去,她买回理发推自己学着给小宝理发。小宝怕老师,班级五十名学生他常常排名三十,有一次二十九,然后又退回三十一,三十二。有几次数学考满分,座位安排在前面屁股没坐热,就英语语文把名次推后,又调到后排座。她非常担忧老师这样以成绩来竞争座位的做法给小宝带来的压力山大。小宝不再和她一起去公园,去野外,甚至暑假大西北高原草原平原沙漠都不去了,每次她不让小宝超过十二点睡觉,小宝都急得哭,她拉过电闸,小宝冲她吼。邻居开始听到他们家孩子哭母亲吼,或母亲哭孩子吼。都是那些操心的作业,恼人的排名,小宝越来越瘦弱,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会如少儿时那样笑嘻嘻美滋滋,越来越苦大仇深的模样。 她知道孩子长大就是要离开家,离开母亲的,但没有想到会这样快。她也知道终究有一天母亲要学会放手,任凭孩子海阔天空,振翅翱翔,但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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