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无妄

入夜，媚色的华灯与熙攘的人流铺开了某个城市流淌的夜。

我在路边摊。

大概六年前，我记得某个人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路边摊是什么？是这个世界上最脏的吃食，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消费场所。如果你习惯了吃路边摊，那你这辈子就活在了这社会的最底层了！

我在吃面。

旁边刚坐下一对年轻的男女，我扫了一眼女孩子的包和男孩子的裤子、鞋子以及他们坐的位置。

这是一对刚涉足这个社会、也刚涉足情爱的年轻情侣，二十岁未满的样子。

我没有看清他们的模样，只是看着渐渐阴霾的天色，没有一颗星，微凉的风吹过，我听着他们的交谈。

女孩子熟稔地和摊主打完招呼，加了一句：“我的还是老样子，他的那份多放辣，加个蛋，不要太咸的。”

声音透着兴奋和与心爱的人分享美食的喜悦。

男孩子坐在马扎上，漫不经心地四下看了看，与我的眼神对了一下，又看向冒着热气的大锅。

女孩子又道：“待会儿，我们去逛中百吧，到一楼的超市给你买点香肠、鸡蛋，你别老是早上不吃饭！你们宿舍都不吃？”

“嗯。”男孩子应着。

女孩子继续，“对了，你的脚还没好，吃辣的不要紧吧？”看男孩摇了摇头，再继续，“你这么能吃辣，我一点辣的都不沾，以后怎么办啊？”说着话，自己拆了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男孩子，一边看着他的脸偷偷地笑。

摊主插了一句，“这碗做好了，放辣椒么？”

女孩子雀跃地叫道：“放放放，先给他！别忘了加蛋，不要咸的，他不喜欢咸的。”

摊主把热气腾腾的面放在小方桌上，女孩子轻轻吹了一口气，笑道：“你尝尝，真挺好的，我就喜欢这个地方。”

看见男孩子伸手去抽小桌上的餐巾纸，女孩子忙从自己包里拿出小包的纸巾递给男孩子，一边灼灼地看着他吃东西的表情。

“怎么样，味道还好吧？”

“嗯，行。”

“你喜欢吃煮的鸡蛋？”

“嗯。”

“那我每天早晨煮好，给你带去。”

“嗯。”

......

我在心里浅浅地叹息。

我以为这碗面会自然地、渐渐地变凉，不要带起太多的伤。

然而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铃声响起的时候，我在心里也马上接上了节奏。

男孩子掏出手机，埋头看了一眼，眼角微微瞥了女孩子一下，挂了。

女孩子问道：“谁啊？”

男孩子没说话，埋头对付那碗面。

女孩子怔了一下，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又她？”

“你管！”

男孩子像是被踩到了大尾巴的小狗，嗷的一声，摔了筷子。

女孩子的眼睛起了水雾，盯着他，他把眼睛错开，瞪着冒着热气的大锅。

我站起身，掏出钱，付了帐，哼着：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懒懒地走开。

在街道拐角的地方，我回头看：女孩子似乎在抽泣，怀里抱着自己的包，像是抱着全世界最大的慰藉。

男孩子站在远远的地方，一条腿单立着，扶着墙，打电话。

这个世界无非这样，它递给你一个鲜美的桃子，待你啃过几口之后，发现了一条蠕动的小青虫。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心寒地扔掉桃子还是默默地挑开那虫子当作没事发生过？或者狠狠地咒骂，此生不再爱桃子。

这些选择，没有人能够替代你决定。

只是，现在大多数人吃桃子的时候，都是怀了戒心的，现实得近乎寡淡。

最终，那碗面吃完，我仿佛吞下了一个悲凉的泡泡，

回到酒店，看着窗外：街上，人流依旧，天空，阴霾依旧，那些今夜会难过的心情，荒芜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