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滋味|笋

作者: 水湄青萍 | 来源:发表于2023-04-27 06:30 被阅读0次

    文/水湄青萍

    01

    晚饭后,女儿顾自玩闹,我突然想起母亲昨日寄来的一大箱笋,再不处理,怕就要烂了。于是,坐在餐桌旁,伸手从纸箱里,抽出一根竹笋来剥着。它们一路颠簸着来到这里,估计邮费,倒要比笋本身更贵些吧。我知道,这沉甸甸的,不仅仅是笋而已。

    这笋,老家人叫“三月见”(又或者“三月剑”?),它不如春笋那般身材粗壮,细细长长的,像一根根短剑,从泥土中穿刺而出。也不似冬笋,笋壳紧致地包裹着,难以剥落,而是层层叠叠、相互交错,像女人的裙装,青中带黄,且缀着棕黑色的斑点。

    儿时,父母曾教给我很多剥笋的方法。若是春笋、冬笋之类的,便拿来一把刀,在笋身上划开一道口子,这样,用手一掰,便可将笋衣剥去。但,力度需恰到好处,不宜过重,亦不能太轻。重了伤及笋肉,轻了又奈何不了层层包裹的笋壳。若是细长一类的小野笋,只用手指勾住笋衣,沿着笋身一路绕下来,也便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了。

    不过,我常常不是拿刀伤及了笋肉,就是生生绕疼了手指,所以,照例还是一片片的,从底部开始“拾级而上”,慢悠悠地剥。待剥至笋的最顶端,父亲总不忘交代一句:“那上面的笋衣嫩,留着,好吃”。

    有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剥笋,闲话家常之余,童心未泯的父亲,常会从一堆笋壳里翻出一个,捏成喇叭状,放在嘴里一吹,便发出一阵“哔哔”的响声,惹出一串儿笑声来。

    浙西多山地,目之所及,不是挺拔的杉木,便是翠意森森的竹林。所以,笋几乎是从小吃到大的,烧法根据笋的不同种类,也生出许多花样来。

    小野笋最是鲜嫩,在沸水里焯了,和五花肉、冬天里腌的酸菜一道炖,再加上几个小米椒增添风味。由此,笋的清脆,肉的浓香,酸菜的劲爽,相互交融,最是乡人们喜欢的一道开胃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经典吃法,便是做“笋咸”,原料多以肉厚的春笋为主。锅中需多放油,倒入笋块翻炒,待到笋熟至三五分,再放入白糖、醋、酱油诸料,加水,小火慢炖即可。“笋咸”,是一种酸甜口味,一顿吃不完,还可留着下一顿。即或不吃饭,只是偶尔从桌旁经过,也可趁父母不注意,掀开菜罩一角,捡一块尚滴溜着汁的,偷偷塞进嘴里解解馋。

    遇上竹子生长的大年,笋子漫山遍野地冒出来。尽着吃,也是吃不完的。母亲便将煮熟的笋,一片片切好,在竹篾席子上晾晒着。几个日头的曝晒,笋身的水分慢慢流失,就成了一块块硬得有些硌手的笋干了。

    笋干可一直保存着。寒冬腊月里,干硬的笋拿水泡发,再置于锅中,与肉和黄豆同煮,热气腾腾。那笋干贪婪地吸吮着汤汁,变得饱满柔软时,也就再一次在人们的舌尖复活了。

    02

    我坐在女儿的小板凳上,悠悠地剥着一片片笋衣,脑海里盘旋着这关于笋的种种吃法,却不再像儿时那样,仅仅为了尝一口春天的鲜。似乎,随着年龄渐长,越多越多的吃食乃至事物,成了旧时记忆的一种载体,不觉勾连起一段段往事、一个个鲜活的画面来。

    我甚至能记起父亲剥笋的那双手,布满大大小小干活时留下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的,或尚未愈合的。忆起母亲在晾晒笋干时,那切成各种形状的笋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透过竹蔑席子,在母亲的脚边,漏下一地美丽的纹样来……

    许许多多的细节,就这样在某个已然遗忘的角落里生长着、鲜活着,仿佛脱离了制造这些记忆的主体。直到,某个事物不经意间闯入视野,它们便一股脑儿地涌到眼前。往事就如落地的尘土,一阵纷沓的脚步后,纷纷扬扬地飘散在空中。

    一切就像冯老在《世间生活》中所说:“从属于生命的事物,一定会永远地记忆着生命的内容。物本无情,物皆有情”。

    走出屋子,西边的日头正掉入沉沉的暮色中,犹如我在孩子水写布上描画的字,还未及写完一首诗,起初的便已隐去了踪迹……不禁想到:人活着,无声无息的,过往的那些岁月,到底有什么真正留下来了呢?

    似乎,只有记忆里,缀于枝头的那几朵娉婷,在浩渺的时空里开着,缓缓地,飘过些幽香来……

    笋片透过竹蔑,漏下一地美丽的纹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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