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一起看星星

陪你一起看星星

大月山上的夏风凉爽而悠然。我的本意是在这酷暑难当的盛夏给朋友们一点点凉意，所以一早就翻出旧文《月照松林》转给朋友圈，大月山人读文后再次发出邀请:老师，上来吗？我有些兴奋，回答得也很干脆，可以，我看看志远在不在。

山是旧山，路是旧路，朋友也算是老友了。一个月前就来过一次，那次烟岚四起，路遇夕晖犹在目前，这次算是重遊了。我敌不过朋友的热情相邀，更敌不过多情山水的吸引相诱。天高云淡，水碧风清。志远更是个山水派，喜欢大自然喜欢的不得了，两天前就独自来到这儿，从他发过来的视频看，大月山水库的水绿得像一滩碧琉璃，贴着水面拍照，一汪碧绿，荡漾开去，仿佛天地万物滚滚向心中涌来，这一去一来，便化作无限诗情画意，叫人不能自己。

秃顶的老梧桐树下，一简易茶台分南北对座，几杯茶盏过后，便乐而忘忧。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朋友很快就来催饭，志远早有准备，把从山下带来的红烧甲鱼端上，加之山上自备的时蔬，满满一桌，环对一天风月，心中勃勃有些兴味。

朋友说，来点酒吧？我们相顾一笑，算是点头。喝点什么呢？储藏柜里各色瓶子，有些杂然，提提这瓶，摆摆那瓶，犹疑不定。这些旧瓶，都似曾相识，却久而未谋，几近淡忘。朋友说，都是些陈年旧货，就这瓶吧。为我们开车的小胡接过瓶子，灰尘满面，透过瓶子看封签的背面，是93年的汾酒，好家伙，居然还藏着二十多年前的老酒。这也太奢侈了吧！

我有些不忍，觉得代价太高，没必要用这么好的老酒。朋友却说，不好意思，我天性不善饮，不能陪两位老师喝酒，你们随便用。说着，便轻启绣蚀斑斑的瓶盖，沿杯缓注，一股陈郁，顿然生香。

我说，这样的陈酒，喝一瓶少一瓶，还是喝别的吧，不能随便糟蹋。

怎么是随便糟蹋，只有来了贵客我才舍得拿出来一饮。

看着略带橙黄的酒液，我们都有些激动，志远不禁拿起杯子，近唇轻吮，慨叹道，好酒当饮对月时。

我说，今日初三，哪有月呀？

志远说，对呀，七月初三。白居易不是说，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吗？晚上还是有月的。到时候我们也可以看星星。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

饭后，志远又带我上了大月山顶。此时烟岚去尽，一览无余，北眺长江飘似锦，一桥南北变通途。九江，黄梅尽收眼底，各色群楼建筑，参差林立，星罗棋布。转而南望，滔滔鄱水，蜿蜒曲折，在午日的辉映下，熠熠生辉，汉阳峰，仰天坪，诸峰绵亘，簇峦拥翠，山的尽头，与天相接，与少有的几丛飞絮相依，伫然不动。此时的我，有一种飞抵云际，与天相齐的感觉。山下诸奇，亦如星斗，仿佛这个世界是个倒置的夜空，人在天上，星在海底。

志远来到九江工作没有几年就与当地的驴客们混熟了，仅凭双脚就丈量了这里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日前，群里的朋友们，无数次转发了登顶珠峰英雄夏伯渝来庐山与驴友相聚的信息，很多的朋友们为了与英雄一聚，在群里接龙相约，看着那份热闹，不由感慨万千。想当年我也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那份登山的意趣与劲头毫不逊色，如今，多少有些"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很多的豋临只是个想象与空叹。好在现在纵然登高望远，也无需脚力丈量，或驱车直上峰顶，或坐在飞机上朝着舷窗一望，千山万壑，千城万村尽收眼底，那些飘渺与空灵，更叫人产生错觉，忘了是星星变成了人，还是人变成了一个个星斗。志远诗情不减，没过多久，就来了一首《踏莎行》，词曰:

青黛亘庐，碧湖覆谷。大月山横隐幽处 。柴扉轻掩青石屋，流岚飞渡梧桐树。

陈酿时蔬，新茗甘露。推杯换盏无重数。凌顶一穷万里目，唤来嫦娥并肩舞。

傍晚时分，我赶到谷里，恰遇谷民相聚，一轮山月，款款娥眉，倚在山际，嵌入深蓝的底色。谭谭说，等一下我们去台上喝茶看星星。

谭谭的阳台在对面的常春山居二楼西侧，平时围台品茗，"俯察品类"，偶尔也仰观星空，游物骋怀，"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山里的平台都是观星望月的好去处。有时我们躺在床上，透过玻璃天窗，看一天星斗，水泄银河，思绪早已飘然天外。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小时候与家人一起，守在青石板凉床上细数星星的旧事来。

青石板凉床是我们村中极为普通的旧物，这在其他地方也许并不多见，在我的家乡却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居家领地。由一至两块较为整齐的矩形青石板构成，或房前，或屋后的空地，每于春夏，白天成为村人晾晒衣物的平台，到了傍晚，又是一家人围坐的饭桌，晚上更是村人乘风的凉床，可坐可躺，或桌或凳，只要不是烈日炎炎或狂风夏雨，石床就当村人的待客之座。一壶茶在石床上泡着，一围客在石床上坐着，一堆陈年往事、俚俗故事在石床上交换。尤其夜月星辉，大人喜欢坐在中间，周边围坐一圈村童听水浒三国、山村庙堂，有时山中狐仙、月中嫦娥。三先生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每当他摇着蒲扇，走过凉床，大人孩子们一定热情相邀，让出位置请三先生居中，求他为我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三先生的故事真多，永远也讲不完，讲着讲着，村童们一个个东倒西歪，酣然于石床上，然后各家的大人们来抱走熟睡中的孩子。有时我们仰卧于石床之上，细数星星，时隐时落。母亲常说，地上的人都对应映着天上的星，每一颗星的划落都是一个人的离去，每一颗星的闪耀都是人在放光。这种梦幻后来常常想起，却不可得，成为一种与童年、与乡一付相依相存的永恒印记。这种特定的时空记忆有如每个人身上的印痕，藏之于体，永不漫漶，偶有所触，便翻江倒海，慨叹唏嘘。白天的俯视或是童年记忆的翻版，此时的仰观还能否找到当初的印记？古人云，俯仰之间，以为陈迹。如今生命像星星一样流动，流过大半个世纪，也催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有时也催我驻足回观那些过往的流星及流动的划迹。

感谢朋友的热情相邀，在这星月齐辉的七夕来临之际，如果可以，我愿共赴山村，陪你一起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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