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心里惦念着那块玉玦,一上午讲课都惴惴不安,好不容易挨到午餐,他让众人草草吃了饭,休息一个时辰后,到了未时,开始继续讲学。
今天下午,他要讲的科目是音乐。
“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音乐吗?”卢植问。
众人不解。
“你们听。”卢植闭上了眼睛。
彼时风声正紧,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上鸣啾,秋蝉的叫声偶尔从梧桐树上流出,苑池里青蛙有一下没一下地叫着。
“这是天籁,”卢植道:“音乐之道,本源乎天。天有五行,地列五方,人食五谷,故而音分五律。分别是宫商角徵羽。我演示给大家看一看哈。来,拿我的琴来。”
话音落处,一个二八少女,垂发绾髻,深衣长裙,鲜袂飘飘,斜抱着一把素琴,躬身趋步,来到卢植近前。
“爹爹,”她叫了一声,把琴递了过去,站在一旁,目光低垂,看着地面,不再言语。
卢植嗯了一声,接过古琴,除去琴袋,平放在自己的几上,端直了身体,轻拨琴弦,铮的一声,琴音飞扬出去。他缓缓抬头,看了看众人,发现众人皆把眼光落在了他身边的少女身上,没有人听他弹琴。
只有张飞低头闭目,不敢看他,也不看那少女,神情甚是慌张。
卢植心下一喜,轻咳一声,对着众人说道:“我身边站着这位,”他用手平托着指了指那少女,“就是我的女儿,名叫卢媛,也就是你们的师妹,从今天起,她也跟着你们学习了,来,你抬起头,跟大家认识认识。”他吩咐卢媛道。
卢媛听令,缓缓抬头,目光游离,扫了一下众人,众人看时,只觉卢媛杏目柳眉,蚕鼻樱口,面若桃花,十足的国色之貌,一个个都心下惊奇,暗称天人。
公孙瓒更是按捺不住,不由赞道:“师妹长得好漂亮啊!”
卢媛脸色一红,又低下了头。
卢植怒道:“巧言令色,鲜矣仁!又在那里胡说!”说完,他又拿眼瞟了瞟张飞,发现他依然低着头,神情局促不安,脸色白里透红渗黑,像是染砸了的白布。
卢媛刚才扫视众人时,也注意到了张飞,众人皆抬头看她,唯有他低头沉思,她不知这个青年在想什么。
卢植轻抚琴弦,弹了一曲,避席让出了自己的位置,示意卢媛坐下,卢媛不敢违逆,只有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卢植对着众人言道:“你们这个师妹,五岁学书作画,八岁抚琴落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天让她给大家弹奏一曲。”
话还未说完,公孙瓒就发话了,“哇,师妹好厉害啊!”
卢植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而是命卢媛弹琴。
卢媛得令,轻抬玉手,按住了琴弦,双手配合无间,弹了起来。
众人听时,琴声犹如空谷幽音,落花流水,野鹿寻草,蝴蝶觅风,阳春布泽,初日披霞,真的有说不出的熨贴,又像一个二八少女,待字闺中,初见情郎时,窃喜而惶恐。
不一会儿,琴声由缓入急,犹如雨打芭蕉,怒风吹穴。鹰鸣长空,马嘶广原,让人听了兴奋不已,又如二八少女,与情郎携手纵情,陷入热恋之中,心中仿佛万鹿过溪,突突直跳。
须臾,声住,又缓缓送出,犹如经年老酒,久而弥香,长河漫漫,日月悠长,就像两个携手同行已逾数十载的耄耋老人,在落日昏黄的余辉下,相扶共行。
众人听了,无不如痴如醉。
这就是千古名曲--《凤求凰》。
一曲弹罢,众人依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再看张飞,脸色起初白里渗黑,随即又白黑相杂,随着乐音黑白交替,犹如声控一般,到了最后,脸色再也控制不住,变得全黑了,胡子也开始从两颊长出,碴碴然犹如钢针。
众人正沉在乐曲之中,都眯着眼,不曾看他,曲罢,众人睁眼一看,但见张飞面目全黑,不由得吓了一跳。
张飞羞极,急忙用袖遮住了脸。
卢植见状,心下窃喜,对张飞说道:“张飞同学,你脸色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我……”张飞一时语塞,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乱了心性,对卢媛小姐充满遐想。他用眼光瞄了一下卢媛,但见她含羞不语,面颊绯红,更觉心神荡漾,脸色又黑了一层。
公孙瓒喜欢热闹,起身来到张飞近前,看到张飞与之前光景大不相同,“嘿嘿嘿嘿”,他笑了起来。
众人一听,也都“嘿嘿嘿嘿”笑了起来。
张飞只道他们在说自己黑,一时气极,脸色又黑了一层,呜哇哇正要发作。
卢媛发话了:“众位师兄不要笑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是人作,实则天为,我这曲子,人听了真情毕露,本无可厚非。况且这人世间之大情,莫过于一个真字。”她说得不疾不徐,众人听了,比那琴音还要好上十分。
张飞本欲发作,但一听此语,心神立马安宁了,犹如冷水漫过热炭一般,悄然寂灭。
公孙瓒只有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席子上。
卢植心下里却十分不满意,他白了女儿一眼,心想:我正想要张飞发作哩,他不发作则罢,一旦发作,必然被我抓住把柄。我这个乖女儿,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到了节骨眼上,又出言坏我的好事儿?
原来昨天,当卢植看到张飞脸色异常时,心生一计,他回屋后找到自己的女儿,对她说道:“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已年方二八,按理说年龄也不小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欲把你嫁给大姓人家,但又恐不能遂了你愿,你一向心高,我觉得还是让你自己选一选的好。我的这些学生,年龄与你相仿,家境也都很优渥,你也暗中观察他们良久,你觉得可有可意之人?”
卢媛听闻父亲这样子讲,一时羞极,“哪有?哪有?女儿何曾暗中观察?”
卢植哈哈一笑:“这个你也不必否认,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哪个不善怀春,这是人的至情至性,不必拘谨。”
卢媛一听,缓缓抬头,对卢植甚是崇拜,没想到父亲这样一个饱学之士,圣人门徒,对封建礼法竟至于全然不理。
“说说吧!你喜欢哪一个?”卢植继续问道。
卢媛又低下了头,看着鞋尖,并不言语。
“公孙瓒如何?”卢植问。
“公孙公子,风流倜傥,但性巧无根,犹如水中浮萍,难托终身。”卢媛轻言说道。
“那田甲如何?”卢植又说了一个学生。
“田甲贪鄙,性恶无情,犹如毒花蔓草,不可相许。”
卢植接着试探道:“那张飞呢?”
卢媛不语。
卢植心下了然,轻顺长髯,“原来你心仪张飞,如此就好办了。”
卢媛不知卢植所说何意,抬头说道:“爹爹所说好办,是谓何意?”
“这个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你二人自可在我府中私会,等到月末,我自会找张仁表明心迹,想那张仁一心上位,肯定不会不允。”
卢媛心下一喜,缓缓说道:“但凭父亲大人作主。”
“那好,我明天讲乐理,你抱琴过来,弹奏一曲,看看张飞如何?”
“是!”卢媛应道。
她不曾想到,她这一曲过后,张飞竟起了这么大的变化,心中着实是吓了一跳,但随即也就释然,就如她所说,概乎情者,莫过于一个真字,张飞虽然脸色突变,但又怎说不是一个真情郎呢?
卢植见张飞没有发作,心下懊悔,再无心思教学,他谴散了众人,独留下张飞与卢媛,让他们二人相对,不知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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