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

  很多年以前，我没遥望过自家灯火。

  那时，我是一个家庭主妇，我很少外出，家就是我的世界，相夫教子打理家务。很多时候孩子们都吃过晚饭，做好功课睡下了，爱人还没有回来。我备好两副碗筷，把饭菜都热着，等晚归的爱人。竖着耳朵听，只要自家的车一过铁道就逃不过我的耳朵。那熟悉的马达声，在那回家的车流中，我能一下子就辨认出来。然后就开始准备好饭菜，打开大门欢喜地把爱人迎进家门。

  爱人经常晚归，他每次披星戴月地赶回家来，无数次遥望过自家窗口。当时他的心里可会有几多感慨？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远处遥望自家灯火的情形。

  那次公公病了，在医大做手术。他知道孩子们都忙，就和婆婆两人自己去的医大，等手术都做完了，才告诉我们。当时爱人大病初愈，留在家里看家，我带着两个儿子去看爷爷。要赶早车，天色漆黑就出了家门。爱人很早就起来，开了灯送我们出家门。我们坐的车钻出胡同，转个弯上了公路。回头望一下自家院落，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清冷的一盏孤灯陪伴着孤零零的爱人。独自一人留在家里，望着妻儿远去的背影。自己的父亲病了，而他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疾病在身只能默默目送。那份清冷，那份孤寂，那份无奈，就像那盏暗夜里的孤灯。

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我开始外出送货，经常早出晚归，很多次遥看那扇亮着的窗。晚归的路上，只要一抬头望见自家灯火，一股暖意就自然而然的涌上心头。只要亮着灯，就有人在为我等候。再黑的路，再黑的夜，再难的事也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那年村里安装自来水，把路都挖开了，只能绕着走蔬菜地里的茅草路。漆黑一片的菜园子，阴森森的没有一个人影，路两边的玉米和豆角架像阴森可怖的怪物，我加快脚步快速穿行。远处的一束手电筒光歪歪斜斜，借着光线一个人影脚步蹒跚，走走停停。那行走的速度的确很慢，光线也幽暗照不了多远。等我走近一看，那人深夜蹒跚于野径，专程为接我而来，相视一笑无需多言。一个亮着的窗口，一份温暖的守候。一直等到要等的人，窗口一对剪影，有你有我共四季流年。

  多少个晚归的夜晚，遥望自家灯火。暗夜里的那方橘黄色的窗口，是我心灵的归处，我疲惫时的港湾。在外打拼时的故作坚强，回到那里我可以放下伪装，有一个宽阔的肩头我可以靠一靠，细数你的心跳，如此就很美好。

  如今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再没有一盏灯火为我点亮。

  如今的我，晚归的路上急切而沉稳。我知道，我深深的知道，为我留一盏灯守候的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在另一个时空里，还会惦念我，等着我，盼着我，为我留一盏灯火吗？

  曾经，我无所畏惧，因为有你在。什么事情有你扛着，和你共同对抗整个世界我也丝毫都不惧怕。

  那个零下三十七度的夜晚，车子在乡下打不着火了。你一个人沿着线路检修，不让我给你打手电。我知道，那是你舍不得怕我冷。回程的路上，你问我：“我说车坏了，修不好都找不着车拽，你害怕没？”

  “没，反正有你在什么都能修好！”

  是呀，只要有你在什么都能修好。因为，你有一双巧手，可以修补世界上任何东西。可现在，你走了。带着满心的牵挂和不舍，没留只言片语，连个告别都没有就蓦然离开。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你？你扔下我一个人，让我在这薄情苍凉的世间独自行走，你真的舍得吗？在你内心深处真的那么决绝义无反顾吗？

  我会尽量早点回家，我害怕看到漆黑一片的院落。再晚的归期，也没有一盏灯火为我燃起。万家灯火辉映，再也没有人为我点亮那盏灯火。

  此后余生，我要为自己点亮一盏灯，对抗漆黑的寒夜，对抗周遭的孤寂与清冷。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家，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孩子。

  漫漫长夜，一扇窗一簇灯火。灯下一人铺纸泼墨，于夜深人静时，书一阙思念，字里行间满是深情。与他人无关，与世界无关，字字句句关乎你，像跃动的火焰辉映那盏灯火。